第27章
一霎间,太子殿下的心莫名沉的像被压了块巨石。
“我们帮帮他吧。”穆翎抬头朝崔羌道。
但崔羌却没答应他,而是话锋一转,笑着问他,“殿下想如何帮?今夜将他把茅草重新盖上屋檐?那明日呢?”
穆翎瞳孔一缩,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位老者尚且有个栖息之所,在此处,殿下再往前走一会,就会发现无家可归的人更多。但这些都与殿下无关,您将此地情况如实上报朝廷就是帮他们了。”崔羌的话再次不紧不慢地砸向他。
明明穿着厚厚的狐裘,可穆翎却感觉后背开始发凉,他语气也冷得吓人,“北渊靠着盐业有朝廷年年剥下的官银,尚且朝不保夕,食不果腹,那其他地方岂不是更加了?”
“地方官员不同,治理的也就不同。”崔羌语气平稳,可字字珠玑,打碎了穆翎心中所有的幻想。
“若是一处地方的掌权者是恶者,那这个地方的根也就烂了。百姓只能堵,堵为官为臣者,会以社稷为重。陈勇一个偏远地方官住的府衙却丝毫不比皇城一些达官显贵的差,或许殿下可以试着,以自己眼见到的东西多想想呢?”
穆翎喉咙有些发堵,崔羌低头看他,只看得到他黑睫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雨渐渐大了起来,打在泥地上啪啪作响。崔羌带着穆翎回了马车,见他没再开口,崔羌问他,“殿下在想什么?”
寒风凛冽,扬起尖锐的悲鸣。
穆翎兀自摇着头,良久才道,“孤只是在想盐湖所见。我们才离开,陈勇真的就会按耐不住吗?”
崔羌只是笑了笑,嗓音一如往昔,“盘踞多年的地头蛇总会有自取灭亡的那一日。”
次日天色微白,从外看上去不太起眼马车便驶进了北渊的城中,停在了盐湖旁。
放眼望去,同昨日所见一般,灶丁们肩上担着木桶……可是俨然不同的是,昨日是几十人,今日却只剩寥寥几人在干着这些事。
穆翎皱起眉,下意识问身侧之人,“怎会如此?”
崔羌道语气淡淡,“如您所见,想必是陈勇为了贪污户部给的官银,大大缩减了的灶丁人数。北渊除了此刻所在地,其余地方大多贫困不堪,百姓也流离失所。”
话音刚落,那边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二牛!”有人喊了起来,其余几人只侧目看了眼倒在沙地上的那人便移开了目光。
他们继续维持着脚下动作,神情冷漠,好似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穆翎疾步走上前,询问抱着地上昏迷之人的那人,“他如何了?”
“您是昨日来的大人吗?求您救救二牛,求您让陈大人放过他吧。”穆翎垂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不停磕头的少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先起来。”穆翎将人扶起来,崔羌俯身去查看那名被唤作二牛的男子。
“无大碍,只是身体太过疲劳,承受不住晕过去了。”崔羌的嗓音响起。
闻此言,穆翎的心更沉了。
竟是生生累晕了……长此以往,当地的百姓只会愈加苦不堪言。
眼前少年肤色很黑,瘦得有些脱相,长期营养不良让他看上去太过矮小。
“你叫什么名字?这里一直都是只有你们几人吗?”穆翎问他。
“我叫小黑,除了昨日,这里每天都只有我们。如果没干完事情,陈大人就不会给饭吃。”
少年说这话时面上表情甚至看不出多少情绪,好似这对他来说是一件与生俱来的天经地义的事。
穆翎揉了揉他的脑袋,轻轻低语,“再坚持几日,之后就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一句虚无缥缈的话便让少年的脸上挂着笑容,小黑笑起来牙白脸黑,显得憨厚。
穆翎被那笑容震得微微一愣,原来这天下大多数人,从一出生起就再没见过比所在处更宽广的地方,以为一生的日子就是这般,只能这般苦不堪言的过去。
穆翎觉得,那些总也看不进去的治国之道突然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好像百姓离他也没那么远……
他想要大澧所有子民都能够这样笑,能够无忧无虑些。
穆翎无声轻叹,勉强对着小黑扯出一个笑容来。
第25章
离开盐湖,穆翎给顺桓帝上疏言明,北渊郡守陈勇穷奢极欲,贪污户部官银,缩减盐工人数,制盐的灶丁们苦不堪言,且当地除城中外,其他地方大多贫困不堪,百姓流离失所。
今距上疏那日已过去三日,穆翎也得到了顺桓帝的密令,他的父皇闻言大怒,已经派都察院给事中前往北渊,欲严惩陈勇及地方官员。
而他这皇太子也得速速回宫,这些时日里,穆翎住在城中客栈内,白日会让崔羌带他再去北渊各地看看,让暗中护他的影卫扮作商户施粥布善,做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立在城南街巷时,他眼前是一片房屋破败,围墙半塌的景象。萧瑟寒风呜咽作响,冷风穿过窗棂,透过破了洞的窗纸闯入,飒然有声。
摊贩寥寥无几,流离失所的饥民却是随处可见。这是穆翎这三日来最大的感受。
申时三刻,辘辘的马车声响随寒风传来,车轮经过的地方溅起漫天黄沙。
穆翎坐在回皇城的马车内,此刻再次途径了漠河,他的心境却全然不似来时。
见穆翎紧紧抿着唇,眉目间透着凝重,崔羌的心底莫名生出些烦躁来。
将人骗去北渊,本就是为了让这向来无用的太子殿下立功,从而让自己能够引起皇帝的注意,眼下目的正逐渐朝着计划的发展,可他的心中却并无半分高兴。
李氏杀了师父,他利用李氏之子达成目的,不是天经地义么?
但此刻看着穆翎低落的神情,他又不由得想,或许别让这小太子看到事情的真相,依旧活在李氏的庇护和安排下,对宫墙外时刻充满向往,人一旦有了希冀,就会高兴。
穆翎这样的活着,更好。
可是等目的达成的那一日,他们也就再无瓜葛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穆翎听见崔羌轻轻道,“殿下无须太过忧心,给事中不日便能到北渊,那里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穆翎凝思片刻,都察院给事中肖礼权本就是负责监管各地官员的,此次父皇派他领人亲自前往北渊目的已然清明,这北渊上下想必是会好好整治一番。
只是,北渊作为盐城尚且如此,那其他地方呢?这大澧真会如父皇所言的越来越好吗?
他微叹,“但愿如此。”
崔羌神色淡淡,似不经意又问道,“殿下今日让小五去做什么了?”
穆翎微怔,他分明是命小五单独去找陈勇的,崔羌怎么会知晓……他惊觉,比起他这个太子,东宫司的影卫好似真正听从的是眼前这位影卫长的。
太子殿下素来不会藏着情绪,崔羌瞧着他狐疑的神情,唇角小幅度地弯了起来,“属下有些好奇罢了,正巧午时碰见小五出门,便抓着他多问了几句。”
穆翎对上崔羌那双含笑的眼眸,心道反正都是自己的人,崔羌什么都懂,得下属信服也无可厚非。想着他心中的那点猜疑之心全然消散,便如实交代道,“孤直接和陈勇明说了。”
本以为崔羌会大惊,但面前之人闻言并没太大反应,只是淡淡启齿发问,“殿下为何要这般做呢?”
崔羌是当真单纯好奇这太子殿下是作何想法,在小五收到穆翎的指令之时便早已先请示过他,得了他的准许才去郡守府衙给人传话的。
穆翎抬眼看向他,若有所思道,“依我朝律法,陈勇此罪当株连九族。他妄为百姓父母官,虽罪有应得,但事已至此,就算株九族对如今的北渊也毫无用处。孤倒是觉得,若是他肯将这些年贪污的官银悉数上缴朝廷,反倒能改善北渊境况。”
崔羌安静听完他的话,眉梢微挑,“所以殿下是提前将他的结局告知,且给事中马上就到,他想跑也来不及了,让他主动认罪弥补反而有可能保住家人性命。”
末了,他顿了顿,神情十分散漫,继续道,“可,大难临头各自飞,殿下怎么确信那陈勇是个会将家人放心上的呢?”
穆翎摇摇头,“孤不确信。但孤也想试试,结局已定,他没有理由想要拉着他的妻女老小一同陪葬。”
辘辘的车轮声一路作响,马车还算平稳地驶着,他只淡淡看着穆翎,但双眸如同无边深渊,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崔羌静默了片刻,才出声问道,“那殿下究竟是想要节省时间拿回被贪污的官银还是可怜被陈勇连累的家人呢?”
穆翎一时没作声,似在思索。
崔羌复又开口,“若是前者,殿下此举并不无可,可若是为了后者,属下以为,倒是多此一举了。”
穆翎被说得一愣,不由问他,“为何?”
崔羌笑的倒是柔和,只是吐出的字却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