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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穆熠只是对他笑了笑,那笑容算不上冒犯,却也称不上温和。
  旋即穆熠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对顺桓帝道,“父皇,儿臣只是认为,陈勇所上缴的银俸皆是朝廷拨下的官银,更是北渊百姓的救命钱。错了便是错了,若是犯下如此滔天大错只需临了稍作弥补,那岂不是人人都敢罔顾王法了?”
  顺桓帝点头沉思片刻,复又看向穆翎,“太子以为呢?”
  殿内鸦雀无声,穆翎一瞬间觉得后背上目光沉沉,想必所有人都在盯着他,尤其是王党之人,都在等着他惹怒龙颜吧……穆翎眸光一暗,垂眼回道,“大皇兄所言甚是,是儿臣考虑欠周,一切全凭父皇定夺。”
  之后顺桓帝又与群臣商讨选定了新任北渊郡守人选。李国公与王丞相为此争得可谓是面红耳赤,穆翎心中叹息,他并不了解这朝堂之上究竟谁才是真正能任职之人,便也没开口掺和。倒是穆熠在王丞相开口时,适时附和了两句,顺皇帝便点头同意了王丞相举荐之人。
  故而北渊一事就此解决。
  大殿之上人人皆言为百姓,可穆翎突然觉得很累,他好像根本不懂得怎么当好一个太子。
  从前未曾想过,可如今想要了,却发现朝堂之上谁言是真他不懂,父皇看向他的眼神他也不懂,他辨不清真伪,不喜这里一切虚假的嘴脸。
  因此后面顺桓帝还说了些什么他也没认真听,只是退朝之时,他的父皇又一次夸赞了他,还道今夜要设宴为他庆功。
  退朝后,李国公拦住穆翎,朝他见礼,“殿下。”
  穆翎不敢托大,忙将人扶起,“您不必多礼。”
  “殿下此番前去北渊辛苦了,老臣斗胆想问问殿下,您为何突然想去北渊?”
  又是这个问题……
  穆翎内心腹诽,昨日在凤仙宫,他的母后就抓着他问了又问。他究竟是有多么不学无术才主动请旨一回就被他们疑心至此?
  太子殿下再次重现了昨日说辞,他无所容心道,“南源私盐一案让孤想到了制盐之地,便就前去北渊了,此次发现陈勇之事也是凑巧。”
  李国公先松了口气,后又沉了神色,“殿下您贵为储君,若是遇险则得不偿失呐。下次万不可一时冲动就这般做了,您只需像从前一样便可。”
  像从前一样?为何母后也是这般说的?他与从前究竟哪里不一样了?是在朝堂上应一言不发么?
  穆翎有些不解,“您不希望孤做一个好太子吗?”
  李国公面色不由一愣,随后摇头道,“老臣与娘娘殿下是一家人,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殿下好,您只需好好听皇后娘娘的话,之后所有决定都务必先告诉老臣,便是最好的。”
  原是北渊之事,穆翎想,没有将去北渊的决定事先告知母后他们,而是直接请示了父皇便是错的吗
  他看着李国公的神情,昨日母后也是这般,他心中越来越茫然了。
  “孤知晓了。”穆翎清润的嗓音和从前并无二样,只是隐隐透着股疏离。
  李国公缓和了神色,“老臣先行告退。”
  东宫,穆翎拖着一副身心俱疲的躯体歪歪斜斜地靠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阿兰将他解下的狐裘好生悬挂在那纹漆木架上,笑着问道,“殿下可是累了?午时已至,您可要传膳?”
  穆翎摆了摆手,轻声道,“无事,孤不饿。”
  阿兰见太子殿下神情恹恹,也不再出声打扰。
  殿内燃着龙涎香,混着桌案上的淡淡茶香,让穆翎微疼的额角稍缓和了些。
  昨日他刚回东宫便去了凤仙宫,一呆便是两个时辰,连晚膳也是在那处用的。舟车劳顿许久,回到东宫后他便早早睡下了。
  今日并非崔羌值守,也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呢,若是能时时刻刻将人带在身旁就好了,穆翎想着,可又怕他的影卫太辛苦……
  第27章
  火盆里的金丝银炭燃得正旺,殿内温暖如春,穆翎慢慢睁开眼,侧首向窗台望去,那院内的梅花开了,满树鲜红花瓣随寒风簌簌而下,清冷空气中隐约飘荡着花香,令他全身都舒缓下来。
  他呵出口白气,抬手去拿小半丈远处那方案上的茶盏,手心触碰着温热杯身,入口下去应是十分暖和……
  这般想着,他轻抿了一口。
  另一边,崔羌则出宫去了薛府。天上阴云密布,院里寒风呼啸,那花树下的大理桌石案上摆着血迹早已干涸的鸟状图腾。
  “他们究竟还要找谁?李氏一家独大,但南源私盐案后,陛下再未派遣皇城司行事。”薛子峰坐于石案旁若有所思道,“只是如今南源一案缺乏关键证据,陛下生性多疑却也只是对张魏起了疑心。”
  寒风凛冽,他看向崔羌,他的师兄面色不改,眼里却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只闻面前之人平静道,“一家独大才会引火上身。陛下既已疑心张魏和李氏,任王氏如何说,他自会左右权衡,顺水推舟削弱李氏权力。至于张魏,只差一步了。”
  “想不到那张魏竟是李氏之人……师兄可曾在南源发现了什么?”连带着太子去盐地立功引皇帝注意都能想到,崔子峰不信他的师兄找不到任何关于李国公的证据。
  崔羌漆黑的双眸尽显锐利,却只是轻笑,“一封梁卫亲自画押的认罪书罢了,眼下我若交给陛下反而会引他怀疑。”
  言落,薛子峰拍案而起,“认罪书?”李国公以权谋私这等关键证据不拿出来?直接摆圣上面前就不必想方设法寻找李国公张魏其他罪证了……薛子峰一脸诧异望着他的师兄。
  崔羌轻啧一声,皱眉道,“如今已成了大皇子伴读,怎么还这般沉不住气?”
  提到穆熠,薛子峰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但很快恢复寻常,只不过这细微的变化还是被崔羌尽收眼底。
  “薛家与王家是世家,你与大皇子感情深也情有可原,只不过……”薛子峰听着心头蓦地一颤。崔羌顿了顿,忽而似笑非笑看着他,“皇宫乃阴森诡谲之地,师弟不可为了师父的事情把自己也搭进去。”
  本是一句调侃之言,可风流城中养出的少年公子经不起一丝试探,薛子峰眼神闪躲,“李氏手握兵权,如今能与之抗衡的,只有王氏,穆熠若能登上那高台……”
  “你喜欢他?”崔羌兀地发问。
  寒风大作,发出呜呜声响,大理石案旁坐着的两人恍若感受不到,薛子峰眉头紧锁,低头不答。
  半晌,崔羌才听见薛子峰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应是不喜欢的。只不过喜不喜欢也不重要了。”
  薛子峰抬头看着他,眼神坚定不移,“师兄放心,他说了会帮我的,从前他不愿争,如今他既有心,扳倒李氏只是迟早的事。”
  崔羌眉头微微皱起,他摩挲着温热杯壁上的纹路,看向薛子峰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担忧。是他忽略了,他这个师弟,早已不是那个在平芜山上只会追着他哭闹之人了。
  崔羌低声开口,“他为何要帮你?”
  “我……”薛子峰支支吾吾,似极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伴读不是你自愿当的,这只是你与大皇子之间的交易。”崔羌眼神深邃平静,不带迟疑地替他回答了自己。薛子峰不敢直视那眼神,面色也有些难堪,却不反驳。
  片刻后,薛子峰才轻叹了一声,“我知道师兄不愿与王氏之人合谋令太子殿下受到牵连,但眼下师兄处处受制于人,单凭一己之力要替师父报仇太过艰难,我也想为师兄做点什么。”
  闻言,崔羌瞳孔微沉,握着杯子的指尖蓦地一紧。师父尸骨未寒,他应该尽快的,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报仇。可,他带给穆翎的,只有欺瞒与利用,如何能再舍得伤害……
  崔羌自嘲一笑,最终只是抬手轻抚了抚薛子峰的头。
  戌时,夜幕降临,漆黑夜空下的巍峨宫殿却灯火辉煌。高墙之内,太瀛池旁,太子立功归来,皇帝设宴于此庆祝。
  夜风呼号,宫女端着琼浆玉液疾步上前,金樽玉盘摆满桌案。石阶之上,绫罗绸缎随风摇曳,隐约可见其后场景。顺桓帝携皇后临坐高位,二人面色掩于珠帘之下,皇城司禁卫立于两旁,台下各皇子大臣分别按品阶就座。参拜礼过后,皇帝言众人随意便好。宴席间,铜管乐起,歌舞升平,这场面看似热闹实则肃穆庄严。
  太子之座位于石阶下方,穆翎入座,与顺桓帝的赐酒道谢后便不再开口。太瀛池的夜宴比起从前宫宴倒是别有风味,酒香与冷花香随风扑面而来,池上灯笼映照水面,景色十分宜人。
  只是身为储君,他依旧需时刻端坐,桌案上的玉盘珍羞也并非他能随意动的。与以往不同之处是席间偶有大臣会上来与他敬酒了。许是众臣瞧见陛下开始重视他这太子殿下了……
  穆翎虽烦不胜烦,但他的母后在此看着,他面上始终也得挂着客套疏离的笑容。
  顺桓帝不动声色打量着穆翎身侧的几名影卫,却不见他想见的那人。同样望向穆翎这处的,还有一道赤裸裸的视线,毫不掩饰,连穆翎自己都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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