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薛子峰眼神微有闪躲,殿内孤灯即将燃尽,他起身去点了盏新的烛火。
崔羌将怀中玉坠取出,他习惯性地摩挲着那上方的半边图案,师父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将另一半玉坠自作主张给了穆翎,他本不该逃避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更何况是靠近权利顶端的皇家,一旦染上利益冲突必然脆弱的像一汪散沙,不堪一击。
崔羌忽地掌心发力,那玉坠便毫不留情地出现一丝细微的裂缝,紧接着逐渐蔓延开来,最终完全破碎。
可明明是玉坠碎了,为何心会感到如此疼痛?
他无声笑了起来。
薛子峰转身便看见了那笑容。崔羌平静回视他,可那带着笑意的面庞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十分诡异。
薛子峰只觉得这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他好像又看到了一年前的那个师兄了,也不对,此刻的崔羌他只觉得更加陌生。
他眼角微颤,没由来感到一阵心慌。
上次见到他的师兄这般狠厉陌生神情,还是平芜山出事那日。
薛子峰忘不了,崔羌是如何深夜来到他面前,一双黑眸里光点稀疏破碎,尽是化不开的绝望,似梦魇缠身不得解脱。
亦如此刻一般,薛子峰想,今夜大抵是成为了他师兄的另一个噩梦。
薛子峰欲开口,殿门却被敲响,尖锐嗓音从外头传进。
“薛公子,大殿下说早朝时辰将至,特令奴才请您过去主殿一趟。”
“……好。”
薛子峰应着,旋即压低声音对崔羌道,“师兄,你暂且在此,等明日……”
“等明日回东宫就必死无疑了。”崔羌好笑道,“但子峰,你若是去求大皇子想办法倒不如拿出可用的交易。”
薛子峰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崔羌狐疑地看向他,正了神色继而道,“李氏借皇权与皇城司结党营私的事情暂无可用证据,但南源知府贪污一案有东宫以权谋私之铁证。”
两人心知肚明,皇帝多疑,早就对皇城司和东宫之间关系起了戒心,想来以张魏在南源查案办事不利一罪便可顺势除之。
“如此甚好。只是,这般下去,东宫不就连同李氏一起湮灭了吗?届时,师兄可会后悔?”
崔羌愿意毫无顾忌地对付李氏是好事,但若是可以,他更情愿太子与此事毫无干系。至少在提起那位太子殿下之时,他的师兄还能有几分昔日的影子。
可崔羌却决定不再自欺欺人。
他自嘲一笑,“我应该要后悔么?就算我不愿,可师父因我而死,我有什么资格替他原谅仇人。”
待大仇得报,就连他自己,也该去向师父赔罪才是。
薛子峰呐呐开口,“师兄……”
“大皇子对你如何?”崔羌打断他。
薛子峰话到嘴边,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不愿回答。
一时无声,他听见崔羌突然道,“子峰,师父不在了,师兄不希望你再做傻事。”
崔羌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你不属于这皇宫,只要你想走,师兄就一定想办法让你离开。”
薛子峰心尖一颤,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不再看崔羌,转身朝殿门行去。
“薛家祖上三代从文,与王家是世家。穆熠是皇子,王家也是薛家不可得罪的,若是让我一人坏了家族前程,则愧对列祖列宗。”薛子峰故作轻松笑道,“师兄实在无需担心我,连王丞相和贵妃娘娘都要给我父亲三分面子呢,穆熠敢对我如何?”
但崔羌担心的显然不是这个。
薛子峰不等他再言,直径推门而出。
第31章
随行太监走在前方掌灯,手中灯笼散发的光晕落在地面,薛子峰看着脚下青石板上的光,一路出神。
约莫半盏茶时间,两人已立在了华暄殿主殿外。
“奴才告退。”掌灯的太监弯着身子退去。
声音不大不小,但正好能落入殿内之人耳里。薛子峰死死盯着殿门,意料之中,下一瞬便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傻站着做什么?是要本王亲自迎你进来?”声线偏冷,尾音却上扬,显得有几分缱绻。
薛子峰下意识拧眉,犹豫过后还是提步迈了进去。
卯时将至,凤仙宫
李皇后一颗心始终浮着,落不到实处。等了又等,张魏才踏门而入,只不过等来的不是复命,而是请罪。
她拍案而起,“失踪?若他不是,为何会逃?事已至此,崔羌一日不除之必后患无穷,各宫可都派人暗地查过了?”
张魏道,“华暄殿护卫比其他宫殿看守皆严,属下无能……”
两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直以来,敌人在明,他们在暗,若是崔羌当真投靠了王氏,那在南源,暗中定查到些什么……
李皇后瞬间跌坐在椅上,面容不见一丝鲜亮,半晌,她才急急吩咐道,“你快!快出宫去找父亲,他一定会有办法。”
张魏皱眉摇头,“娘娘不可,早朝将至,陛下那边若是见不到我……”
“那现在如何是好!”
“娘娘稍安勿躁,眼下只能等早朝过后再寻人。”只要崔羌不发现身世……张魏想了想,只将后半句道出,“李将军手握兵权,再如何陛下也不会轻易降重罪于殿下和国公大人的。”
言落,李皇后才扶额点了点头。
华暄殿,薛子峰转身合上殿门的一瞬间,便有人影从后袭来,大力将他按在门上。
他的侧脸被撞的生疼,双手也被反扣在身后,男人俯身贴近,吐出的热气钻进他耳中。
“龙涎香。”穆熠在他身上嗅了嗅,嗤笑道,“本王不过回得晚了些,你便这般急不可耐地同别的男人私会去了?”
薛子峰挣扎不动,咬牙吐出一个字来,“滚。”
只是此刻他被人困在方寸,侧脸紧贴在门上,毫无威慑可言。
下一瞬,穆熠掐着他的腰将他翻过来正对自己,薛子峰立即嫌恶地撇开脸去。
穆熠手上微微使力,薛子峰便落入一个滚烫的胸膛,挣脱不出。
“不乐意了?你不是说为了你那师兄什么都愿意做么?现在后悔了?”
“是!我后悔了,我现在只觉得你恶心至极。”
穆熠双瞳微微颤动,但手上力气不减反倒愈渐加重,似害怕怀中人会突然消散一般要把人直揉进身体里。
薛子峰被勒得有些疼,他双目微红,方才师兄说皇家从来无真心,他自是知晓的。
可是,他已陷入泥潭了,谁也救不了他,况且报仇的担子全然压在他师兄身上,他又怎会令崔羌再分神挂念他呢……
两月前,崔羌随太子出宫查案,他急着想为师兄做点什么,可李氏在朝中势力庞大,薛家自诩清流世家,不敢明着参与朝堂斗争,他又能做什么呢?
薛父从来对平芜山避之不谈,也不许他向任何人提及山上那半年的经历,他指望不了任何人帮他……
烦愁扰人,故而他再次随薛母进宫探望王贵妃时,同寻常一样在华暄殿和穆熠饮酒言欢之际,便喝得有些醉了。
他知晓穆熠无心朝堂只喜风月,可满腹心事在对着心悦之人时只想悉数道尽。
当时少年怀着满心希冀,半假掺真的说着心事,渴望这位暄王殿下能够帮帮他,可穆熠却只冷声发问,“为何突然要我对付李氏?就因为你所谓的,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师兄?”
“他是很重要的人。”薛子峰随意答道,并未将心思着重于这句言语上,他双眼闪着亮光,心中也很是笃定,“殿下,会愿意帮我的吧?”
只是,他未曾注意到,穆熠兴致勃勃同他谈论起高山流水时有多高兴,在他说出那句话时就有多失望。
穆熠也是孤独的,但他和穆翎不同,穆翎只需做一个对李氏言听计从的皇太子,而王氏一派则都望他将心思归于朝堂之上。
可他从来都不想被困于那方龙椅,更不愿变成和他父皇一样,没有可信赖之人的孤家寡人。他的父皇,看似登上了权力之巅,实则战战兢兢,总是疑心着、害怕着失去一切,如此活着,无趣至极。
他甚至想,若是将来被打发去封地了,便将薛子峰一同带走,远离皇城这个是非之地,当个闲散王爷便好。
可薛子峰却为了别的人,让他去做自己最厌恶的事。
为了重要的人……穆熠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他一片冰心宛如被凉水猛地浇下,只剩寒意入骨。
而薛子峰呢?他仅有的慰藉在穆熠提出要他做毫无尊严的榻上之臣时,就尽数破碎了,连带着那些过往的情谊也腐朽殆尽。
回忆一闪而过,此刻的穆熠面若冰霜,不由分说地扣住怀中人的下颌,“你再说一遍。”
薛子峰一字一顿,“穆熠,你真令人恶心。”
短暂寂寥过后,紧接着,薛子峰还未来得及反应,一股带着失控的攻势凝在他唇舌上,如狂风过境般凶狠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