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以为他如今便是攀上高枝了?孤只要一日还是太子,就必不会让他好过。”
薛子峰面色也冷了下来,他本还妄想这太子殿下对师兄是有情谊在的,现在看来,师兄说得没错,皇家无真心,在权利面前,人心又算得了什么。
“臣失言。”薛子峰不再开口,遂起身告退。
穆翎收回目光,眼底盛着的阴郁愈甚。
忽地,他闻见一道低沉的嗓音自他身后响起,似这御花园中抛起的细雪般,没有一丝温度。
“殿下同他说了什么?”崔羌立在亭外,淡淡凝视着他。
穆翎眼神一变,猛地望过去,死死盯着那人。
他的身旁跟着小五,似不太敢对上穆翎的视线,始终低垂着脑袋。
穆翎神色愈发冷冽,东宫司的人,原来从始至终都只效忠于此人啊……
不知崔羌低声说了什么,小五点头先退开了。
此处只剩他二人,穆翎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冷声回道,“孤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来过问?”
他如今虽处境艰难,可依旧还是太子,这一个两个的未免太不将他放在眼里。
既提及薛子峰,穆翎想到这两人早就相识,为一丘之貉,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嗓音冷若冰霜,“暄王的人,无论是谁,孤绝不容忍!若你挂心他,倒不妨叫他见到孤绕道而行。”
闻言崔羌眸中情绪激烈翻涌,他的师父和同门皆因自己惨死,薛子峰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良久,他最终闭了闭眼,笑容自若地踏上石阶。
“殿下未免想得太过天真?”崔羌往前行了几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您如今,还有何底气同臣说这些呢?李氏在朝中的地位,想必您比起臣,应当更加清楚吧?”
崔羌低沉的嗓音没有一丝起伏,穆翎瞪圆了双眸,嗓子里似有什么东西堵着般,一时说不出话。只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人,伴随着那些没有温度的话语,他浑身冰冷,心也莫名跳漏了半拍。
崔羌停在他眼前,微微俯身靠近他耳畔,嗓音很轻,“好歹君臣一场,莫怪臣没提醒您,若是薛子峰有事,殿下这太子之位究竟还能坐多久,臣可不敢保证。”
“放肆!”赤裸裸地威胁打碎了穆翎心中所有隐忍,他猛地站起身来,眼里怒色不加掩饰。
他倏然抬手,想一挥而下,手腕却被人轻松掐住,挣脱不出。
时光仿佛在此刻凝滞,两人目光交错,微妙的氛围愈渐浓郁。
崔羌嗓音渐冷,“殿下究竟何时才能认清现实?”
“放开孤。”穆翎一字一顿,神色阴沉至极,可眼眸却抑制不住的泛起红,泪水似乎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如此,倒显得色厉内荏,没有丝毫威慑力了。
“殿下怎么还和从前一样,受不得半点委屈呢。”
忽如其来的轻笑声窜入穆翎的耳际,他心中一阵悲哀,身子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微微发着颤。
崔羌终究还是松开了他,太子殿下剔透如白玉般的手腕瞬间染上一片绯红,来不及多看,便见这小殿下将手腕死死拢在广袖中……
他轻捻了捻手指,眼神闪过一丝暗光,垂眸定定地瞧着穆翎,神色依旧淡漠,嗓音也依旧漫不经心带着虚假的笑,“一时情急之举,殿下恕罪。”
飞雪飘进来,落在崔羌的面上,却将他的笑衬的邪肆又诡异。
这一刻,穆翎突然醒悟过来,他根本斗不过面前这人,从第一眼见到就为之心动的人,他怎么斗得过?更何况这厮如今还已成了父皇的宠臣。
太子殿下心中五味杂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若是此刻前去太和宫,八成还是见不到父皇,替母后求情也只会适得其反。他想,现在唯一能做的,还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查明丽妃小产的真相,洗清母后的冤屈了……
第38章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穆翎行走在冬日冷风里,他思量着薛子峰说的话,临时改了主意,不再去太和宫,而是想法子见了李皇后一面。
昔日繁复的宫殿变得分外冷清,素来端庄的皇后娘娘也失了以往仪态,如今的她,面上黯然失色,只余下一袭冷寂锦袍……此刻寒风从窗棂间穿透,瑟瑟作响,映衬着她眼中的沉重。
见此,穆翎瞳孔骤然一缩。李皇后的身影在宽敞的宫殿下愈发显得无助,她坐在凤椅上,紧紧握住扶手,嗓音也显得有些凄厉。
他的母后说丽妃小产是受奸人所害,得益之人王贵妃定然脱不了干系。南源私盐一案也是王党的阴谋,而这一切,肯定都与崔羌有关。
穆翎攥紧了手心,将所有在心头激荡的情绪强自压抑下来。他对李皇后道,“母后您放心,儿臣一定会想办法替您向父皇证明的。”
李皇后心下稍稍松了口气,难得露出柔和的一面,“本宫的太子终于长大了。”
其实相比这件事她倒更加忧心崔羌的事。毕竟只要兵权握在他兄长手中,陛下也不敢真的废了她这个皇后。可那崔羌若是查出胎记之事,后果则不堪设想……
一朝失势,李皇后如今也只能忍耐着,她轻握着穆翎的手,温声道,“太子心善,不知这世道人心奸恶,也是母后的过错,竟将豺狼虎豹放于你身旁。”
穆翎知晓她指的是崔羌,心中酸涩涌现,喉间一哽,眼眶也微微泛红。不想让母后发现异常,于是他仓促地低下了头。
可这般神色落在李皇后眼里反倒愈加可疑。
想到昨日肖九同她说昨夜太和宫殿门前的事,李皇后狐疑地看向穆翎,试探道,“母后也知晓,你对宫中下人从来十分宽厚,你和那崔羌从前……”
穆翎打断她,嗓音平静淡漠,“从前是从前,他如今,在孤眼里只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
心中猜疑并未消减,但李皇后只是淡淡应道,“如此便好。”
又一日早朝,群臣对李国公的弹劾言辞犀利,太子殿下置于其间,犹如群狼环伺。可穆翎置若罔闻,因为他也知道就算父皇有心处置也不会选择在此时。
只是他记住了那一副副落井下石的嘴脸,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面色是出奇的平静。
崔羌立在他的左后方,不经意侧首望了过去,太子殿下的身形似乎愈发单薄了,也只有他注意到了太子殿下隐于广袖下紧紧攥成拳的手。
他不由得忆起那日这小太子的模样,也是这般委屈隐忍……
明明脆弱的一碰就碎,偏偏还要自欺欺人。
早朝过后,穆翎去了太和宫。
这是他那日昏倒在殿外后头一次去。只不过此次他并非同之前一样只说是想见顺桓帝,而是直接了当对汪直道,“劳烦公公去禀告父皇,孤已经查出了丽妃娘娘小产的真相。”
果不其然,顺桓帝一改往日态度召他进了殿,不管信任与否,至少顺桓帝十分好奇他这素来无能的太子能查出些什么。
穆翎将手中暖炉递给身侧太监,进去里头。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女,顺桓帝素来没见穆翎身侧会带着宫女出行,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太子说的真相在哪?”顺桓帝坐在书案前低头翻阅奏折。
“儿臣已将人证带来,还请父皇将崔探事召来当面与之对峙。”
顺桓帝闻言手中一顿,狐疑道,“崔羌?喊他来作甚?”
穆翎知晓他这父皇近来偏信崔羌,也明白自己若是坦言崔羌和王氏的阴私也只会引来父皇对自己的猜忌,便只正色道,“父皇将他找来便知。”
顺桓帝没应声,但侍奉多年的汪直自懂得这是天子默认的意思,遂心领神会地出殿去喊人了。
顺桓帝继而垂首批阅折子,穆翎一时不再作声。
殿内龙涎香弥漫,将他的思绪拉回同李皇后见面之际。
那日他打凤仙宫出来,不慎被一名端着午膳的宫女撞到,本没太在意,可见这小丫鬟行事太过慌乱,不似凤仙宫的作为,穆翎扭头叫住她,“你叫何名字?”
那宫女猛然一愣,转过身跪在地上却不敢抬头,支支吾吾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让穆翎心下疑惑更甚。
问不出话,他直接让肖九带他去了那宫女的屋子。
“孤长得很吓人吗?”肖九说那宫女名为小翠,穆翎定定地看着她,语气算不上多冷漠,“小翠,抬起头来。”
眉眼有些熟悉,穆翎瞧着面前之人的面庞,许多记忆悄然翻涌而出。
这个宫女他记得,还是他七八岁在凤仙宫读书之时,那时他生性顽劣,想趁着母后午憩偷偷溜出殿,却撞见个宫女在哭。一问才知,这个姐姐原是想家了,今日还是她的生辰,却连家人都很难见到。
那时年少的太子殿下睁着圆溜溜的杏眼,一脸纯真,将自己当作宝贝一样的桂花糕从怀中取出,送了人。
临走之际,想到她说家中清贫自己才不得已入宫,于是又将腰间悬着的玉佩递了过去,“公公说这个玉佩……反正就是很值钱的意思,也给你吧,不要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