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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似打碎了夜的寂静,那声音仿佛来自幽深的寒潭,不带一丝温度,让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一般。
  庭院中的冷梅随风落下,崔羌经过之处,几只飞鸟惊起,扑棱着翅膀远去。
  夜风更紧了,吹得穆翎的衣衫猎猎作响,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只剩下不寒而栗。
  停歇了一日,隔天清早,天空又抛起了细雪。
  巳时,顺桓帝亲临御花园,亭中四角皆摆着香炉,寒风凛冽,也吹不散这弥漫的融融暖意。
  崔羌同顺桓帝相对而坐,面前摆着一副精致棋盘。
  顺桓帝执黑子率先落下,立在一侧的汪直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扰了天子雅兴。
  崔羌神色从容,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棋盘,稍作思索,执白子谨慎布局。
  亭外,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宛如无数白羽翩翩起舞。期间顺桓帝偶尔会抬头望向远处的雪景,似在思考棋局,又似在思索江山社稷。
  崔羌落下一子,不动声色地提起今日早朝上暄王的谏言。
  意料之中,顺桓帝眉头紧皱,沉声道,“边关局势如同隐匿于迷雾江河,虽不见其形,朕也能感知有暗流不断翻涌……三日后,若是还无消息传入宫中,朕便下旨召回将军。”
  凤仙宫,李皇后正对着铜镜细细挑选华服,绣着凤凰的锦缎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光,她伸出手颇为痴迷地摩挲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得知顺桓帝此时在御花园赏梅,她轻拈起眉笔,沿着眉梢小心翼翼地勾勒,眼眸中透着丝不安。
  随后,李皇后莲步轻移至了御花园。
  可眼前一幕却令心猛地一沉,她瞧见与顺桓帝悠然对弈之人竟是崔羌……
  她敛起目光中的慌乱,双手不自觉地绞着手中帕子,稳住步子上前,旋即轻启朱唇,声音轻柔婉转,“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
  顺桓帝何等敏锐,瞬间狐疑地扫了眼身侧之人。
  汪直立即微微躬身,神情恭敬中带着几分谨慎,额头上有因紧张而渗出的细微汗珠。
  顺桓帝凝眉,眼中透出不耐,却也温和道,“免礼罢,皇后怎在此处?”
  李皇后直起身,垂眸轻声道,“臣妾久居宫中,听闻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艳,特来一赏,不想竟有幸遇得陛下。”
  顺桓帝轻点了下头,目光扫过周围的梅花,想到边关变动,嘴角只得勾起一抹笑意,“此处红梅确实娇艳,皇后倒有几分才情。”
  李皇后微微抬眸,眼中波光流转,“陛下日理万机,今日得闲来此赏花,实属难得。今日得见陛下尊颜,臣妾心中欢喜难以言表。”
  顺桓帝神色渐缓,可惜只言片语过后,也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顿觉兴致全无。
  待顺桓帝拂袖离去之时,亭中李皇后眼色突变,崔羌心中了然,素以端庄闻名的大澧皇后今日却不慎在皇帝跟前失了体面,想必原因在他。
  果不其然,崔羌欲行礼告退,李皇后出声止住了他。
  “崔探事且慢。”
  见崔羌默不作声,好似对她所忧心之事全然不知,李皇后眸中沉思愈烈,她知道,这崔羌,绝非善类,必须时刻警惕。
  终于,李皇后还是率先开了头,“崔大人可还记得,那日本宫从众多守卫中独独挑中了你,此乃知遇之恩。”
  崔羌端然而立,目光淡漠地看着李皇后道,“娘娘不必迂回曲折,不妨坦言为上。”
  李皇后神色复杂,尽力维持着皇室威严,淡声道,“本宫早已知晓张魏之事,你对他滥用私刑,此乃僭越之举。倘若此事被陛下发现,又岂会再信任于你?”
  “你既亲口对太子说张魏已死,如此,于你师父,是一命换一命,此事便罢了。”
  “至于私盐之事,本宫也不会……”
  崔羌眼神一凛,寒声打断,“平芜山上三十六条人命,以他一人之命,还差得远。”
  言罢,他悠然举杯慢饮了一口茶。
  “放肆!” 李皇后强忍着怒气,皱眉道,“你心之所求为何物?不妨与本宫好好相谈。”
  崔羌不由嗤笑一声,嗓音冷冽如冰,“皇后娘娘,您就不担心,张大人耐不住严刑拷打,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李皇后双目震骇却勉力持稳,尚未言语,只听崔羌又幽幽叹道,“张魏本是什么都没说的,只不过,你们待他委实太过残忍了些……”
  李皇后脸色微微发白,沉默不语。
  “李国公杀他生母,将亲生儿子养作杀人利剑,还让他感恩戴德地以为自己是被重视的那一个。虎毒尚且不食子,您与李国公的所作所为,实在令臣叹为观止。”
  “你……”既闻此言,李皇后索性破罐破摔,已无半分顾忌,将心中所想一吐为快。
  “本宫曾亲手将你送出宫,如今又将你引入东宫……本宫只当是苍天无眼,偏要强加孽缘!”
  崔羌轻哂,仿若在瞧跳梁小丑,眸中满是嘲讽之色,“那日张魏鲜血淋漓跪地时,曾求我饶他一命,娘娘知道我说的什么吗?”
  崔羌目光如炬,语气散漫却掷地有声。
  “我当时便回,‘饶你?我师父惨死之际,你可曾想过饶他一命?若有来日,我定以尔等李氏之血,祭奠吾父在天之灵。’”
  李皇后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稳住语气,似笃定又似在自我宽慰。
  “陛下生性多疑且极重皇家颜面,你断不敢贸然将此事禀于陛下。若如此,陛下必疑你与王氏有所勾结,那时你便如那李魏一般。况且,李将军兵权在手,此乃李家最为坚实之基石。”
  闻言,崔羌嘴角却扬起抹笑来,“娘娘所言极是,所以你们还有时间呢。究竟鹿死谁手,臣也十分好奇。”
  亭外寒风依旧吹拂不息,花瓣簌簌而下。
  崔羌淡然离去,行至石阶前,他忽又道,“对了,尚有一事,臣始终不得解。敢问娘娘,您一心做着圣母皇太后的美梦,为权弃子,视人命如草芥……”他言辞微顿,抬眸直直盯着李皇后的双眼,“你心中可曾有过一丝愧疚之意?”
  第44章
  李皇后拧着眉,忆起了往事。
  先皇在世时,东宫太子偏爱侧妃,与太子妃不合的传言便响彻皇城。
  新皇登基,改年号为顺桓,立后设六宫。
  帝后二人心知肚明,若非仰仗家族之势,她这皇后之位岂能轻易得之。
  顺桓元年,新皇膝下仅有一子,出自侧妃王氏。就在即将立太子之时,中宫有孕的消息传了出来。
  十月后,恰逢除夕之夜,皇帝喜得麟儿,可谓是双喜临门,整座皇城热闹非凡。
  世人皆知皇后除夕诞下太子,却不知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是李皇后至今不愿回忆的过往。
  她遭王贵妃暗算,食下含有朱砂的糕点,好在医治及时,勉强保住了肚子里的皇嗣。
  可太医说余毒难清,就算是皇子,出生也活不过三月……
  那时王氏势力渐大,倘若保不住太子之位,她这本就不受宠的皇后如何稳固后位?
  故而,她同李国公筹谋,想了个偷天换日的法子……
  此刻崔羌问她可曾有过一丝愧疚,其实也是有的。
  那夜华灯初上,宫殿处处张灯结彩,烟花在夜空中绚烂绽放,映得整个天空五彩斑斓。
  忽于某一瞬,婴儿低泣之声终于响起,那声音微弱至极,仿佛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
  李皇后堪堪抬眸望去,只见一个嬷嬷神色匆匆而来,轻柔地抱起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那婴儿面色发紫,一看便知是先天不足。似有所感,那张小脸上满是委屈之色,殿内哭声虽细若游丝,却揪着人心。
  此时,夜风轻轻拂过,吹得床前的帷幔微微飘动。
  嬷嬷动作虽小心,却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那身影渐行渐远,李皇后眼睁睁看着婴儿被抱走,那一瞬间,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窗外璀璨的烟花也仿佛失了颜色……
  然,半炷香后,嬷嬷去而复返,重新抱来一被锦缎包裹着的婴孩。
  李皇后看他安静地躺在那儿,肌肤细腻如瓷,虽刚刚降临人世,可那模样,真是惹人怜爱,让她的心瞬间变得柔软无比。
  她心中痛楚为一丝希冀所据,此希冀渐渐蔓延开来,填满其心,直至再无余地容他物……
  岂料天意弄人总无常,当初那个被认为先天不足的孩子,如今竟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李皇后神色微变,旋即换上一副悲戚模样。
  “本宫当初遭贱人所害,此举实乃别无他法。这些年来,本宫心中有愧,故将太子视作亲生孩子,加倍疼惜以弥补对你的亏欠。本宫也并非绝情之人,望崔大人莫要被仇恨迷了眼,被奸邪利用。”
  瞧见李皇后这副虚伪之态,崔羌心中涌起一阵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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