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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言罢,连叩三首,每一下都饱含赤诚。
  苍幽老人双手将他扶起,欣慰颔首道,“好徒儿。”
  似想起疏漏之事般,苍幽老人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有些好奇地问道,“为师真是老糊涂了,到现在竟还不知乖徒儿的名字呢。”
  穆翎闻言神色瞬间又变得复杂起来,眼眸中涌动着纠结,眉头紧蹙像是陷入了一张无形的思绪之网。
  见穆翎久久不语,苍幽老人哭笑不得,这老实孩子,不愿坦陈真名怎的连撒谎也不会……
  “瞧你这孩子,名字也忘了不成?”苍幽老人咧开嘴打趣道,略一停顿后,他兴致勃勃地自顾自嘟囔起来。
  “罢了罢了,要不为师给你起一个?”说着,他微微眯起眼,抬手捻着胡须,“不如就叫苏叶吧,苏为复苏之意,紫苏叶是味药材,能散寒行气。取名苏叶,即经历寒冬后,在春日暖阳里舒展的紫苏叶一般,挣脱往昔困境枷锁,破茧重生,今后人生之路顺遂无忧。”
  穆翎唇角微微上扬,那笑意在须臾间便如同暖阳穿透云层,肆意绽了开来,澄澈的眼眸里映着面前老者慈善的面容。
  他轻启双唇,嗓音清脆又温和,带着几分大病初愈后的软糯,定定地道出一个字来。
  “好。”
  这一声应答,简短却有力,似许下了庄重承诺。
  从此刻起,他便要在这宁静山间,伴着湖光山色,草药医书,寻一抹内心的安宁平和……
  几日后,日头渐高,暖煦阳光倾洒,苍幽老人在庭院熬制药草,穆翎在屋内研习医书,那些泛黄的纸页,古朴的文字,突然让他的生命有了意义。
  期间遇有困惑,他便跟在师父身后问个不停,苍幽老人寥寥数语,恰似拨云见日,便让他茅塞顿开。
  闲暇时分,师徒俩踱步至临湖岸边,湖面波光粼粼,仿若细碎明镜散落,清风裹挟草木芬芳,轻拂面庞。
  他们或垂钓,或与往来熟稔山民闲话,听着家常琐事,笑语不断。
  就这样,时光如同这山间澄澈溪流,平缓悠然地一淌而过,转瞬即逝间,两年的安逸时光悄然溜走,穆翎的医术也在那一思一悟中稳步进阶。
  第68章
  日渐相处中,穆翎也终于知晓苍幽老人为何被世人称之为“怪医”了。
  他的师父全然不理会山外那些所谓的尊卑有序和繁文缛节。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村野顽童,皆一视同仁,嬉笑怒骂随性而为。
  山民带猎物求诊报谢,他眉开眼笑收下,转手便熬成滋补药汤分与众人。
  若是遇着心怀不轨,妄图威逼利诱求奇药作恶之人,他立马吹胡子瞪眼,操起拐杖便是驱赶,怒骂声能惊飞林鸟。
  然他行事不拘常规,用药常大胆乖张,有人问之,他则自傲一笑,“病若循规蹈矩,还用得着我这老怪?”
  苍幽老人已至古稀之年,生性仍洒脱不羁,还时常给晚辈们讲述行医趣事,没穆翎这个小徒弟之前,身旁常伴的只有一根磨得溜光的拐杖。
  也只有穆翎知道,他的古怪师父在洒脱之下,藏着一颗至善之心,对病患痛苦感同身受,彻夜守在危重之人床边是常事,只为那一线生机,绝不轻言放弃。
  师父总是一袭粗布衣衫,补丁摞补丁,此刻这衣角在山风轻抚下肆意飘动。
  “乖徒儿,随师父去镇上采药去。”
  声音刚落,里屋便传来穆翎脆生生的应答,“来啦。”
  只见穆翎身形利落,几步便跨出房门。
  少年人一袭青衫质朴干净,腰间束着粗麻制成的腰带,挂着师父赠予的小巧药囊,药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好闻的紧。
  师徒二人迎着朝阳,步履轻快地迈出小院。
  一路上,苍幽老人兴致颇高,手中拐杖轻点地面,嘴里念叨着今儿要寻的几味珍稀草药,叮嘱穆翎辨认之法。
  穆翎听得认真,不时点头,师徒俩身影渐远。
  行至小镇集市边缘,人渐渐多了起来,喧闹声此起彼伏。
  可师徒二人仿若未闻,径直走向集市后头一片荒废园子,传闻此处曾是大户人家花园,如今虽破败,却成了草药滋生的天然温床。
  穆翎学着师父模样,小心翼翼地取出采药小刀,轻轻割下植株,放入竹篓,动作轻柔得生怕惊扰了草药的灵气。
  苍幽老人笑着夸赞道,“乖徒儿这采药的手艺越发娴熟了,为师很是欣慰。”
  穆翎唇角轻扬,“是师父教得好。”
  “忙活了这大半日,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走,随师父去吃阳春面去。”
  师徒二人寻了个路边常去的面摊,在空位上坐下。
  那摊主是个热情的中年汉子,见他俩来了,熟稔地招呼着,不多时,便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便摆在面前。
  摊主嘴里还在高声吆喝着,“面来咯,二位小心烫。”
  随着这话,面香瞬间弥漫开来,穆翎坐在简陋木桌前,目光却不自觉地游离起来。
  阳春四月,镇上槐花挂满枝,太阳升于江上,天气逐渐变暖,清风和煦,拂面而来。
  街边行人来来往往,有叫卖新鲜果蔬的小贩,有追逐嬉闹的孩童,还有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种种声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烟火人间最寻常却又最动人的乐章。
  穆翎一时间有些恍惚,只觉这一切皆是上苍垂怜,得以挣脱往昔桎梏,像是重活了一世。
  然恰于此时,旁桌几个食客的交谈声兀自传入耳中。
  “你们听说了没?边关的煜王爷即将凯旋而归啦,那场面,可壮观着呢,皇城里百姓都在夸赞煜王英勇神武,说他颇有昔日李将军遗风呢!”
  “可不是嘛,这煜王爷可真是厉害,两年前圣上在先太子死后亲封他做了异性王,还把兵权交到他手上,让他去征战边关,这一去就是两年呐,如今可算是平安回来了。”
  “哎,你们说啊,这两年圣上一直未立太子,估计就是在等着那煜王爷回来呢,说不定啊,这太子之位就要落到煜王爷头上咯。”
  ……
  穆翎原本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面容瞬间变了神色,他眉头紧紧皱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测的情绪。
  苍幽老人见他听得认真,还以为他对这朝堂之事颇感兴趣,想多知道些详情,便谈论家常似的给穆翎讲了起来。
  “徒儿你有所不知,这煜王爷,可是近两年声名大噪的人物。两年前太子突然离世,咱们皇帝陛下亲封的这位异性王呀本名叫崔羌,委以兵权,让他去镇守边关,抵御外敌。这一去就是两载,如今得胜归来,确实是大功一件呐,至于这太子之位究竟花落谁家……”
  话未道完,他便察觉到这小徒弟的脸色惨白的有些不太对劲。
  第69章
  穆翎在听到“崔羌”这两个字时,整个人便彻底呆愣住了。
  往昔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刻意不去触碰的回忆,复又涌上心头。
  与那人之间的纠葛,那些明面上的虚情假意,背后隐藏的阴谋算计,逐一在脑海中重现。他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两年,他好不容易才放下的过去,在听见这个名字时竟又轻而易举地闯入了他的生活,让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一个月前,身处边关的崔羌依旧身披战甲操持着军中事物,待诸事落定,才马不停蹄踏上归城之途。
  这两年来,他的心被悔恨狠狠啃噬,碎成万千残片。
  那陡峭险峻的山崖,他不知派人探寻了多少回……
  回城途中,他曾孤身一人亲自策马而去,哪怕荆棘划破肌肤,崖底湖水幽深得仿若无尽深渊,冰冷刺骨,他也全然不顾,只想寻到一丝与穆翎有关的踪迹。
  可是上苍从未怜悯过他,竟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愿施舍给他。
  此番回城,崔羌选择绕远道以便途经眭水县,此地往昔常被水灾祸及,民生凋敝。
  崔羌曾谏言要在此修筑堤坝。
  如今他沿着堤坝缓步行走,目光仔细审视那砖石每一处勾缝,见堤坝巍峨稳固,余下两座县城完好无损,百姓安居乐业,心中却酸涩交织。
  若是他的太子殿下见到此幕,心中对他的怨恨能否少一点呢?
  偏巧在这时,小五带来一人立在他面前。
  那是东宫曾经的掌事宫女阿兰。
  小五也未曾料到能在此处遇见她。按宫规,东宫一众下人皆被赐死,然阿兰只字不提她究竟是使了何种法子逃出宫外。
  不过于如今而言,那些细枝末节也无关紧要,悬于心头的事唯有太子殿下的下落。
  见到往昔东宫之人,崔羌眼底复又燃起一丝光亮,他直觉穆翎肯定尚在人世。
  可阿兰瞧向他的目光却是一片死寂,满是嫌恶,仿若撞见的是这世间罪大恶极之人。
  在她心底,太子殿下赤诚待人,对崔羌毫无保留,视作知己挚友。却怎料,这份真心终是错付,他被崔羌当作踏入皇权棋局的垫脚石,肆意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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