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继而抬眸瞥向身旁的薛子峰,目光深邃难测,他缓声问道,“孤的好伴读,你觉着这名字可曾耳熟?”
薛子峰垂首,低声应道,“臣不知。”
穆熠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薛子峰身形微颤。他当即搁下手中玉箸,转而面向顺桓帝,恭谨请辞先行告退。
刚踏出太瀛池,穆熠便迅速解下身上华贵的狐裘,转身轻柔地披于身后之人肩上。
薛子峰下意识抗拒,眼神慌乱看向四周,小声道,“殿下……有人。”
身后一众侍从相随,只是东宫太子殿下对这唯一伴读的宠溺恩赏,众人早已司空见惯。在这东宫之中,穆熠给予薛子峰的殊遇,乃旁人望尘莫及的。
关外,苍穹澄澈,晴日高悬,于这冬季实属罕见。
崔羌才议完事,方归至营帐,帐外的侍卫见之便禀报穆翎的行踪,“王爷恕罪!王君今晨一早便不见了……”
崔羌抬手示意其噤声,神色未变,“无妨,本王知晓他在何处。”
冽风携着细沙,在大漠上肆意穿梭,营帐旗帜被吹得烈烈作响。
崔羌一路行至一处背风的山坳,日光倾洒而下,将这片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意。
地上的草被晒得蓬松柔软,仿若天然的锦衾。
暖阳铺就的草地之上放着一张精致的软榻,穆翎懒懒斜倚其上,惬意非常,身侧摆放着数盘点心与鲜果,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崔羌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宠溺的笑意,他悄声走近,俯身将人轻轻揽入怀中,柔声道,“小翎倒是会寻惬意处。”
穆翎睡眼惺忪,待看清是来人,嘴角不自觉上扬,顺势伸出双臂环住崔羌的脖颈,慵懒地舒展身躯,寻了个最为舒适的姿态,安然窝于崔羌怀中,懒懒道,“多谢王爷夸赞,今日怎么有空来寻我了?”
崔羌紧了紧怀抱,笑道,“这军中事务繁杂,一时脱不开身,让你受委屈了。”
穆翎轻应了一声,“就会拿这话来哄我。”
崔羌低笑出声,声音低沉悦耳,“待山河无恙,我便带小翎游遍天下可好?”
言罢,穆翎拿起一块点心递到他嘴边。
崔羌就着他的手吃下点心,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谢谢小翎款待。”
穆翎靠在崔羌怀中,复又阖上双眸,静享这片刻宁谧,轻声呢喃,“无论去哪都行,有你在就好。”
崔羌抱着他,轻轻抚着他的发,忍不住俯身在其唇上印下一吻……
数年悠悠而过,四海升平,皇太子穆熠顺遂继位。
彼时,山河康泰,百姓皆能安享太平,各得其所,处处洋溢着祥和之景。
明暄元年,崔羌主动卸下兵权,而后便与穆翎返回宫中,向穆熠请辞,欲远离朝堂纷争,寻一方宁静天地。
直至此刻,穆熠方才惊悉,那曾掀起波澜的苏叶,竟是他异父异母的皇弟穆翎。
忆起往昔那日,薛子峰莫名为其求情之事,如今方觉恍然。
当真是个闷嘴葫芦。
待朝事既毕,穆熠匆匆返回太和宫,刚踏入宫门,便迫不及待地朝着薛子峰而去,抱着人喃喃吐出些不似帝王之言的痴情话来。
“子峰,你做我的妻罢。”
言罢,欲将吻落下。
薛子峰急忙偏头躲开,拧眉道,“陛下慎言,此等胡话万不可再说。”
穆熠却不以为意,眼中只有执拗与深情,他沉声道,“慎什么言?他崔羌能娶王君,享那情投意合之乐,朕贵为天子,为何就不能娶自己心仪之人做君后?”
“……”薛子峰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帝王的任性,只默默垂下头去,避开那炽热的目光。
煜王府。
崔羌迈入殿内,便瞧见穆翎歪歪斜斜倚在榻上,身姿慵懒,手中执着本医书,神情专注认真,连眉心都微微蹙起。
崔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随即缓缓靠近,抬手轻拿起他手中之物。
正看得入神却突遭人扰,穆翎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抬眸看向他,“崔羌你干什么?”
崔羌轻声啧了一声,“这么多年了,小翎这礼数倒是一点未长,还学不会叫人。”
此言一出,仿若一阵微风拂过心尖,穆翎顿觉面上一热,白皙的耳垂瞬间染上了绯色,仿若春日枝头悄然绽放的桃花。
他定了定神,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轻轻扯住崔羌那宽大的衣袖,微微晃动,带着几分讨好,“把书还我吧,我尚未看完呢,求求你了,夫君。”
尾音一落,崔羌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双眸变得幽深晦暗,紧紧盯着眼前之人。
穆翎被他看得莫名打了个寒颤,心下暗忖莫不是自己真不适合撒娇?便又试探着唤了一声,“好夫君?”
刹那间,屋内静谧无声。片刻后,崔羌低沉暗哑的声音淡淡响起,“小翎今日怕是无暇看书了。”
穆翎尚在细细思忖此话何意,却觉眼前景致陡然一转,整个人已被崔羌单手揽入怀中,紧接着便被抛落在里间的榻上。
“等……等等!”
穆翎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挣扎起身,然而未等他有所动作,崔羌已俯身而下,温热的唇瞬间覆上来,将他未出口的话语悉数堵回。
“唔……”穆翎晕晕乎乎之间,便也放弃了抵抗,沉沦在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之中。
夜色渐浓,窗外细雪零落,屋内暖意融融,烛火摇曳生姿,光影交错之间,满是旖旎缱绻之色。
第93章
又一年春归,素雪辞枝,新绿悄绽,唯皇城繁华喧嚣,岁岁如常。
半月时光,二人在皇城倒也逍遥自在。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崔羌带着穆翎一同进宫。
宫廷内的长廊曲折蜿蜒,薛子峰负手而立,等候在长廊的一端,见崔羌前来,轻唤道,“师兄。”
崔羌微微颔首,“子峰,师兄此番是来向你辞行的,下次回来,许是几年之后了。”
薛子峰笑问道,“没了兵权,师兄日后作何打算?”
崔羌正欲开口,恰于此时,风过处,檐下铜铃清响,卷着地上的碎叶悠悠扬扬。回廊深处,一抹身影渐近,似寒枝著花,为这霜冷宫廷添一抹幽色,无端叫人凝眸。
穆翎宛如从画中走来。
他身着一袭竹青衣裳,衣袂轻拂,日光从雕花窗棂漏下光影,星星点点地洒落在他雪白面庞之上,更衬得他眉眼如画。
崔羌侧目深深望向他,原本深邃的眼眸瞬间柔和似水,尽是温柔,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轻笑,那话语虽轻,却被身侧的薛子峰一字一句听了个真切——
“自是和我家小翎,踏遍山川河海,游历烟火人间,同赏日升月落,共赴岁月悠长呐。”
明暄三年,春和景明之日,二人复至北渊。
“此处盐湖一如既往,每遇晴日,湖面仿若明镜,似仙境般。”
穆翎闻言轻轻点头。
二人将视线从眼前湖面收回,继续往前行。
街头巷尾皆是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那座戏台兀自立在原处,上次唱得是霸王别姬,此番赶上得却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崔羌唇角噙着一抹浅笑,跟在穆翎身后,不时抬手为他挡开拥挤人潮。
“小翎在想什么?”
“你说人死之后,当真能化蝶吗?”
“旁人我不知晓,可相爱之人,魂魄必会化作蝴蝶,比翼双飞,恰似百年之后,你我二人。”崔羌凑近他耳畔,轻声低语,温热气息撩过,穆翎面上瞬间泛起丝丝红晕。
然他依旧目不斜视,只记仇道,“当初你便是用这般言语哄骗我来北渊的。”
往昔回忆猛地袭来,崔羌心下有些发虚,虽说当初目的不纯,可所言所语,也算是出自真心,如今也确如前言,同心爱之人共赏美景呢。
故心虚归心虚,他应该要的脸可以半分不要,“那今夜在下自荐枕席,为小翎赔罪,可好?”
穆翎轻声一哼,“想得美。”
戌时,二人于城中客栈落脚,却遇一南源口音的女子,仔细一瞧竟是谢大小姐。
谢如意生于官宦之家,照常理,该在深闺安心研习琴棋书画,做个温婉闺秀,可她生性洒脱不羁,偏行事作风与男子无异,整日风风火火地流连于风月场所。
后来,谢家突遭变故,因私盐一案被抄家,谢如意因逃婚私自出走,阴差阳错躲过一劫。待她听闻家族覆灭的噩耗时,人尚在外漂泊,归家不得。
此刻,客栈内灯火摇曳,谢如意在伙计间自如穿梭,大大咧咧地张罗安排诸事。她抬眸间,瞥见崔羌二人进门,眼眸骤然一亮,忙不迭快步迎上前来,“可是崔公子与禾公子?”
一番交谈,方知谢如意此番前来,是为替父赔罪,故于北渊重兴盐业,造福百姓,以赎前愆。
“那日与禾公子于醉月楼分别后,便再没机会见到二位,今日得以重逢,如意心中实在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