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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阮韶细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闭上了眼。
  阮臻搂住他,很快就沉入梦想。
  越国春季雨水多,后半夜,绵绵细雨转大,打在芭蕉叶上啪啪作响。
  阮臻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
  一丝凉风成没关好的窗缝吹入帐中,阮臻却感觉到胸口一片温热濡湿。
  可是阮韶哭了?
  阮臻摸索着阮韶的脸,嘴里含糊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阮韶脸上干燥而冰冷,无声无息地缩在他怀里,毫无生气。
  风吹散了屋内点着的熏香,一股熟悉的甜腥气飘入阮臻鼻端。
  作为一个马背上的帝王,他知道这气息是什么。
  仿佛一锅滚油泼在身上,将阮臻烫地浑身剧震,瞬间清醒过来。
  “来人!掌灯!传太医!”如雷般的一声怒吼炸醒了外间值夜的宫人。
  帐子升起,光线照射了进来,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惊骇万分。
  皇帝的亵衣上已染满血迹,怀里还抱着一个血人。
  宁王苍白如纸,胸襟早已经染红,血迹蜿蜒地顺着他垂落的手臂流到地上。
  阮臻抱着他的手一直在发抖,又不敢轻易拔他胸口插着的匕首。他就像是牢笼中的困狮,怒火滔天,却无法发泄,只有不住狂吼。
  “你胆敢死!阮韶,你好大的胆子!我不准你死!你听到没有?”
  阮韶半阖着眼,视线涣散,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他自然已什么都听不到了,也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阮韶觉得自己就像又回到了那个凉爽的夏夜,被人怜爱地拥在怀中,躺在小船里,隔着荷叶望着皎洁的月色。
  船儿一荡一荡,他们也随着起起伏伏,仿佛回到了儿时的摇篮里。
  我会等你来找我。不论多久,都回等下去。
  若我的人去不了,那么,成了鬼魂,一日千里,很快就可以见到你了吧。
  “阿韶!阿韶你坚持住……你别死,求你别死……”耳边的怒吼转为了哀求,似乎有滚烫雨点落在脸上,“我就只有你了……只要你肯活着,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求你了……”
  阮韶终于渐渐闭上双眼,关闭了最后一丝光芒。
  -
  杨柳碧绿的枝条垂在水塘之上,睡莲书展着叶片,小小的花蕾露着尖角。鲤鱼在水面甩了一个水花,又钻到莲叶下。
  午后宁王府的花园里,如往日一样静谧清幽。
  紫藤花架下,阿姜捧着一本新出的词集,轻声念着。阮韶膝上搭着一张薄毯,坐在竹椅里,似在小憩。
  “新的药方用着如何?”
  “回陛下,新方子不错,王爷用了后,晚上睡得踏实多了,白日里气色也比往日好了。”
  “每日还是只吃那么点东西?”
  “阿姜给王爷煮了乌梅汤,王爷很喜欢,进餐也比以往多了些了。”
  “很好。”阮臻点点头,“你们把他照顾得很好,朕都有赏。”
  “这都是老奴们份内的事。”马总管急忙躬身道。
  他们俩站在隔着池塘的走廊里,被茂密的葡萄藤和芙蓉花遮着,却可以望到那头阮韶的身影。
  阮臻背手站着,痴痴望了好久,才道:“他最近,可有说过有什么打算?”
  “回陛下,王爷平日里很少说话,也就是和阿姜聊点家常。”
  阮臻失笑,“你没和他提过朕来过吧?”
  “老奴不敢,陛下吩咐过的,老奴全都照办了。”
  阮臻点了点头。那头,阮韶侧过脸来,似乎和阿姜说了什么,然后望向池塘里的睡莲。
  阿姜手起了书,顺着回廊绕过来,竟然走到了阮臻这边。她跪下行礼,道:“陛下,王爷请您过去。”
  阮臻一惊,“他知道朕在?”
  “王爷说他算到了。他自戕后侥幸不死,现下几日才算活了过来。有些话,也该好好和陛下您说了。”
  阮臻苦笑,“不愧是我的阿韶。”
  阮韶看着阮臻走近,起身正要行礼,便被阮臻重新按回了椅子里。
  “你身子才好,不用多礼,好生休息着吧。”
  “我还没娇弱到这个份上。”阮韶浅笑,“多谢你这些日子里来探望我。我之前精神一直不济,虽然知道你来过,却不方便见你。那副样子和你见面,又怕吓着你。”
  阮臻苦笑,“自那夜后,还有什么能吓着我的?”
  阮韶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偏激了。”
  “那你可改了主意?”
  阮韶又不语了。
  阮臻一笑,摇头,“我也是随口说说。我知道你的性子,一旦决定是事,死也不会回头。更何况,你现在算是死过了。其实,你若不死一次,我也不会清醒过来。那段日子好似一场噩梦,醒过来后才知道自己对你做下多深的伤害。而你也,真是……太狠了……”
  一想起那鲜血横流的一幕,阮臻依旧情不自禁地恐惧颤抖。
  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他就要彻底失去眼前的这个人了。
  阮韶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道:“我从未怪过你,你是知道的。我只怪自己,招惹了你……”
  “不!”阮臻握住了他的手,“不是的,阿韶,你不是的。我们一起相依为命地长大,不是吗?你说过,我们就是一体的,我也这么想当然。却是没想到,你毕竟不是我,我也毕竟不是你。我们迟早是要分道扬镳的。你没招惹我,我自己爱上你,爱你善良体贴,宽容大度,爱你无私付出,隐忍坚韧,更是爱你对我的纵容……你对我太好,我才犯了那么大的错。”
  “阿臻,”阮韶轻声道,“一切都已过去了。”
  阮韶那晚偷藏着刘琸送他的那把鱼肠小剑,趁着阮臻睡熟了,刺到胸腔中。
  阮韶那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只是力气不够大,二来刺偏了点,擦过了心脏,虽然失血严重,却勉强救了回来。
  只是从那以后,阮韶又多了胸闷气短的毛病,受不得凉。
  阮臻放手后,也曾问阮韶有什么打算。
  刘琸回了藩国,这一年来安静老实地呆着,什么消息都没有,只听说散了家中姬妾,王妃也在家庙里带发修行,夫妻成了陌路。
  阮臻以为阮韶会去找刘琸,阮韶却摇了摇头。
  “庸帝刚立了唯一的儿子太子,表面上是尘埃落定了。可太子只有半岁,庸帝只要撒手人圜,时局肯定就要动乱。我作为大越宁王,跑去见中山王,不是让他落个里通外国的嫌疑说不清吗?”
  阮臻嘴里不说,心里自然希望阮韶永远留下来。
  阮臻不久也立了大皇子为太子,阮韶也将大侄儿过继到了自己名下,改名阮祺,做了宁王世子。妹妹一家儿子多,倒是乐意给个儿子为哥哥传香火。
  荷花开的时候,永安公主和驸马也来清江避暑。两家的庄子隔得近,平时经常凑在一起小聚。
  公主家有一艘画舫新下水,邀请宁王一家游江。
  永安和妹妹在一处聊着脂粉和孩子,驸马则和妹夫说了庄里的杂物,阮韶反而成了最无聊的人,于是干脆去外面船舷边站着看风景。
  今年的荷花开得如往年一般好,可是在阮韶眼里,却怎么也比不过去年。
  说不请是荷叶不够绿,还是荷花不够艳,又或是阳光不够烈,江水不够清。
  两岸荷花中,照旧有小船穿梭不息,船娘婉转地唱着歌。
  等到日暮西沉,月上树梢,荷花丛里渔火点点,在风中飘摇。
  “你有没有想过去中山国看看?”许书宁不知何时走到阮韶背后。
  阮韶没有回头,轻声道:“为什么要去看他?”
  “你不是很想他吗?为了他,甚至不惜和陛下闹成那样。”
  “并不是为了他才闹的。”阮韶说,“陛下疯魔了,我没有其他法子让他清醒过来。我那时也是被他逼上了绝路罢了。”
  “你这可是自欺欺人?你难道要和我说,你不喜欢刘琸?”
  阮韶茫然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确实想念他,可那是不是喜欢。我不知道。我和他如仇人般纠缠了那么多年,哪里能说爱就爱的,太可笑了。”
  “你就要为了一个‘可笑’,而错过幸福吗?”许书宁摇头,“为什么不能爱上仇人,你就为了赌那一口气?你若还放不下他当年对你的折辱,那你更该回去,把他也折辱回来好了。反正他那么爱你,没准还甘之如饴呢。”
  阮韶失笑,“阿宁,我真羡慕你的直爽简单。”
  “我知道你觉得我笨。”许书宁白他一眼,“我话已至此。而且谁叫你必须以宁王的身份出门了?去见见他吧,搞清楚自己的心思,也省得我日日看你愁眉苦脸的心烦。”
  阮韶呵呵轻笑起来。
  第19章
  几日后,一队简便的商队模样的车马,踏着清晨的薄雾,从宁王府出发,一路向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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