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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如今庸越两国通商频繁,这样的商队多如牛毛,不论走到哪里,都没有惹起过多的关注。
  若说特别之处,大概就是领队的公子年轻俊美,如琼枝玉树一般,虽很少露面,可每次一露面,必然引来不少关注,和女子爱慕的视线。
  旱路转水路,水路又转旱路,商队终于行至大庸的中山国地界。
  中山国位于西海,建都平城。沿途过来,只见海产丰富,到处都可见售卖鱼贝虾蟹,沿海的地里还有块块盐田。
  阮韶看到这里,放下了心。
  虽然皇帝将刘琸排挤出了政治中心,可中山地产富饶,山水秀丽,倒是个安居之处。
  他一路过来,下榻客栈时,也会听茶楼里的人闲聊。
  路人提到中山王,也都是恭敬爱戴,说他轻徭薄赋,律法公正,回藩国后还彻底清扫了土匪流寇,治下十分清平。
  似乎唯一不好,就是王爷子息不旺,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继承香火。
  又说道皇帝的儿子缘也薄,如今太子还那么小,担心将来外戚专权云云。
  商队终于到了平城。家丁早就提前在城里租了一处宅院。
  安顿下来后,阮韶沐浴更衣,先穿了一件蓝色的衣衫,后来想起刘琸以前说过爱看他穿青衣,便又换了一件青衫,然后按照越国的习惯,戴了一顶纱帽,腰系玉带。
  镜子里,年轻公子俊美翩翩,犹如玉树临风。
  阮韶朝自己笑笑,觉得好似个要见情人的女子似的,有点矫情了。
  阮韶只带着阿姜和一个侍卫出了门,乘坐一辆小车来到中山王府,递了帖子求见中山王。
  门口侍卫见阮韶相貌谈吐都不俗,立刻进去禀报。
  过了一炷香的时候,那侍卫回来,还带着一位管事,道,王爷请公子进去。
  阮韶微微笑,提着衣摆,跟着那位管事进了王府。
  王府修建得精美恢宏,雕梁画栋,十分气派。
  可阮韶无心观赏,袖角也被手心的汗浸湿了一块。
  他忽然哂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紧张成这个样子,平生前所未有过。难道真的是近情心怯?
  等下见了刘琸,要记得把这插曲告诉他。他肯定会被逗得很开心。
  到时候一定也要问他,他知道自己来了,紧张急迫不。
  “邵公子,到了。”管事躬身一请,“王爷就在书房里等着您。”
  阮韶谢过管事,深吸了一口气,迈过门槛走进了书房。
  书房十分宽敞,摆设雅致。
  阮韶也没来得及观察,视线匆匆搜寻,在东厢书桌前找到了刘琸的身影。他微微笑着,轻轻走了过去。
  刘琸正弯腰在案上临着碑文,写完最后几笔,才搁下笔直起身,朝阮韶转了过去。
  阮韶含着笑的视线猛地对上他冷淡的双目,犹如热炭落如凉水中,发出滋地一声响,冒出阵阵白烟。
  可笑容还是维持着,嘴里要说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刘琸倒是皮笑肉不笑地牵动了嘴角,略一抬手,傲慢又不失礼仪道:“邵公子,别来无恙。上次与君一别,一年有余了,时间过得也真快。你千里迢迢过来,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倒是叫本王吃了一惊。”
  冷冰冰的措辞冻得阮韶不知所措。
  阮韶嘴角的笑苦涩地僵着,茫然应对道:“原本就是……许久不见……过来拜访。不知道打搅了你……王爷了……”
  刘琸忽而笑道:“宁王殿下何须这么客气?你我同为王侯,尽管你现在微服出游,也用不着如此礼让。”
  阮韶怔怔。刘琸在笑,可那笑容并没有进入眼睛里,他看的清清楚楚。
  刘琸迳自道:“宁王远来是客,本王自然要好生款待。就是今日事出突然,怕府里下人还会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阮韶心里发慌,嘴里惯性道:“哪里?都是我不请自来,给王爷添麻烦了。我就是……就是……过来看看。你当初说过,要我有空过来喝茶聊天……”
  刘琸盯着他,目如鹰隼一般,道:“有劳宁王挂念了。毕竟当年随口一约,自己都觉得有点轻浮孟浪,没想到竟被宁王如此珍重对待。真教我惭愧。”
  阮韶犹如被人抓着甩了几个耳光,打得眼冒金星,痛得鼻酸眼热,又被人在心窝子上踹了一脚,险些站不住。
  他默默无语片刻,凄凉一笑,终于明白了。
  “随口一约是么?王爷真会说笑,倒是我这个迂腐之人当了真,竟然真的巴巴赶了过来,还指望能给你一个惊喜,不料反而吓着了王爷,让你觉得麻烦了。我这就给王爷道个歉,请您不要介意我不请自来。”
  刘琸淡淡地看着他,脸上冷漠中还带着一丝不耐烦,却唯独没有半点歉意,道:“宁王千里来访,诚意无价,本王着实觉得受宠若惊。你放心,我当初的约定还作数,宁王只管放心在我这里做客,我必定好好招待,让你领略到我们中山的好风光。来人,上茶。”
  门外候着的一个书童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模样,白皙姣美,身段窈窕,奉茶的一双手十指纤纤,显然从未做过重活。
  阮韶呆呆地接过茶盏,那书童又给刘琸递茶。
  刘琸含笑的目光在少年素手细腰上打了一个来回,柔声道:“你下去吧。”
  那孩子应了一声,声音也如黄鹂一般清亮动人。
  待到书童退下了,刘琸才谈笑道:“那孩子本是个伶人,不堪被班主虐待,逃出来撞到我的车驾。我见他乖巧机灵,就带了回来。”
  阮韶不想听,可刘琸的话却一字不落地进了耳朵里。
  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道:“王爷心肠慈悲,是那个孩子的造化。”
  刘琸轻笑,“有他这个解语花陪着我,这日子过得逍遥胜神仙。宁王你不知道,他在戏班里学的是武生,身段极好,腰肢柔软得就如蛇一般……记得宁王当年也一时兴趣弄过个戏班子,我说的你一定都知道。”
  阮韶脸色惨白,衬托得双眸惨黑,就似两个空洞一般。
  他看着刘琸在那里眉飞色舞地说笑,又好似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如琉璃一般破碎了。
  那是一幅幅画卷,曾经被他珍重收藏着的美好片段。
  那幽静的山林,齐驱并驾的欢笑,漫天烟火下的缱绻,一幅接着一副,迸裂破碎开来。最后是那月色朦胧的荷塘,涟漪荡漾的水面,也顷刻间布满裂纹,然后,砰然巨响,瞬间碎裂。
  刘琸看着阮韶脚下摔成数瓣的茶盏,惊讶道:“可是茶水太烫了?我叫人给你换一壶凉茶吧。”
  “不,不用了!”阮韶身子僵硬着,慢慢从椅子里站起来,手痉挛地拽着打湿的衣角,“今日来访突然,本就打搅王爷,无颜久留,这就告辞。还望王爷宽恕则个。”
  “不留下来用晚膳?”刘琸笑意盈盈地望着阮韶,“我还记得宁王喜欢的那几样菜,已经吩咐厨房去做了。厨子都是我从京里带来的,宁王当年也是吃惯了他们做的菜的。”
  阮韶惨白的脸上终于因羞辱而腾起了薄红,硬邦邦道:“王爷怕是记错了。我从未说过喜欢您府上的饭菜,只是当年身不由己,不吃就要饿死罢了。这天下饭菜,最好吃的还当是家乡风味,王爷若那日有空来我们大越,我定会招待王爷尝尝!”
  刘琸沉默了下来,目光阴冷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既然大越如此好,宁王又怎么不远千里地跑到我这里来?难道还真是因为我当年那句‘等着你’?”
  阮韶身子微微一摇,连嘴唇都没了血色,道:“我当王爷您是真心实意,却是我太天真了。如今算是终于弄清楚了王爷的意思,我也该告辞了。”
  “这就走了?”
  “不走,还留下来让你羞辱不成?”阮韶嗤笑,“还是说,我的丑态你还没看够?你还想看什么?希望我腆着脸皮来求你,还是拽着你哭闹撒泼?”
  “宁王别误会。”刘琸淡漠道,“我不过是客套地问一声罢了,你要走,我还能强留不成?我何至于?”
  阮韶只觉得今日已经受够了羞辱,无法再在这个地方多呆半刻。他一拱手,转身就朝外走去,脚步却有点踉跄。
  刘琸站在书房门口,面无表情地目送那个削瘦的身影仓皇离去。
  阿姜在门房里喝茶,忽然见阮韶从犹如一个死人一般,满脸灰败无神地走了出来。她惊骇莫名,急忙冲过去扶住他。
  阮韶对周遭事浑然不觉,径直上了车。
  阿姜刚吩咐侍卫驾车,回头一看,阮韶双目紧闭地倒在靠垫里,紧揪着胸口的衣服。
  阿姜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扶着阮韶,急切道:“王爷,您哪里不舒服?”
  阮韶艰难地挤出一个字,“疼……”
  “疼?哪里疼,胸口疼?”阿姜束手无策,急得落泪。
  侍卫快马加鞭,催马急匆匆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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