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霍凌英安静的听,时不时地往他的盘子里添些吃食。如果祝沅能够再细心敏感一点就会发现,盘子里几乎都是他爱吃的种类。
  仅仅只是接触了几个月的时间,霍凌英就已经将他的用餐喜好完全掌握了。
  也许还不止是这些。
  而祝沅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他其实私下里不算话多的类型,尽管接触他的人都说他生性比较乐观看得开,什么难处都能迈过去,但真正能跟他深入聊天的却很少。
  他以前也试图跟郁斯和詹锦卓聊过,可是那两个人,一个太高傲,不肯低下头耐心聆听;一个又过分傲娇自私,只关注自己的感受。所以每每当祝沅想要挑起一个话题,最后都不了了之。
  有时候不忙,他偶尔也会跟工作的同事们闲聊,也大多泛泛而谈,全是没什么营养的口水话。今天跑了几单赚了多少,最近房租是不是又涨了,哪里的超市打折有便宜可抢……
  和纪洋他们一起玩,情况却又反过来。因为纪洋实在是太话痨,每分每秒都在不停说话,导致他跟陈雨菲只能跟着旁听,就算聊也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没有真正静下心来的时候。
  唯独霍凌英不一样。
  他真真正正的始终注视着祝沅,连眼角余光也没有分给任何可能路过的什么人或者事物,仿佛只要祝沅一直讲下去,他就能一直听到最后。
  也许他最终还是没懂为什么祝沅觉得这个情节很好笑,但不妨碍他愿意安静的做他一个人的倾听者。
  这是祝沅从小到大都没有享受过的,被唯一关注的待遇。这让他感觉好极了。
  直到那顿饭结束,祝沅才意犹未尽的喝了杯热茶,算是终止话题。
  “总是让你请客也不好。”祝沅很不好意思,白吃白喝人家几个月:“下次也让我请一回吧?”
  霍凌英起身的动作出现一瞬间的短暂停顿。而后他认真的回头看着祝沅,像是在确认什么。
  这是四个月来,对面的人第一次提出“回请吃饭”的要求。
  与上次那条被当做新年礼物的领带不同,霍凌英精准捕捉到了这两者之间微妙的差别。
  不是礼尚往来表面上的客套,这几乎是祝沅在情感上首次给他的“回应”。
  “好。”霍凌英确认完毕,心情很好:“时间地点你来定。”
  祝沅跟着他坐上电梯下到地下车库,边走边说:“那你等我消息,我找找哪家比较好吃……”
  霍凌英什么都不挑,出乎意料的好养活,但祝沅既然想要回请人家,多少也要用点心思。别的不敢说,吃喝他还是很在行的。
  祝沅本来想着看完电影吃饭回家,没想到霍凌英身体力行真要给他补课,把人顺理成章的带回了家。
  “我让焦叔给你准备了专用的睡衣和拖鞋。”霍凌英慢条斯理的解开西装上的袖扣,低声道:“做完功课很晚了,而且我记得你明天没课。”
  祝沅想想也是,反正不是第一次留宿,一回生二回熟。
  他打电话回去照例报备夜不归宿,陈都有些迟疑:“可是你们还有半个月就结婚了,按照传统规矩……你们最近应该少见面。”
  方彦也隔着手机在那边喊:“臭小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
  “还没结婚就被姓霍的勾得家都找不到了!?”
  祝沅挨了顿骂,无语至极。
  当初不是方彦威胁着要他不准把婚事搅黄,怎么现在他跟霍凌英关系挺好,他又不乐意了?
  合着就是想找机会骂他?
  挂了电话,祝沅回房好好洗了个澡。四月初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他只穿了单薄的睡衣出来,还没来得及吹干头发,门就被敲响了。霍凌英依照约定过来给他补课,他身上穿着松散的家居服,看来也是刚洗完澡。
  祝沅没想到自己开门先对上的却是一大片可观的胸肌,被冲击得天灵盖都要被掀翻,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真不能怪他没出息。别看他三十好几,优质前男友都谈了三个,可每一任都没真正让他占过便宜。说破天他也就短暂的有个观看权,基本没有使用过。
  如果说之前他对霍凌英还简单停留在看脸的肤浅欣赏,直到现在才迟钝的发现,原来人家的身材也是颇为壮观。
  洗完澡的霍凌英和平时看起来大相径庭。褪去那身万年不变的铁灰色商务西装,卸下梳得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在家里的霍凌英多了几分慵懒随性,没那么冷漠锋利,而有意无意大开的睡袍领口又让他看上去格外性感。
  屋里的气氛陡然变得暧昧,祝沅觉得自己口干舌燥,着急忙慌回去的找水喝,给了霍凌英登门入室的机会。
  气氛刚刚好。但凡他们中有一个人主动迈出一步,那么发生任何事都算合乎情理、水到渠成。
  可惜,一切都被接下来的高数作业辅导斩得稀碎。
  第26章
  一晚上过去,祝沅脑袋昏昏,满脑子都是各种数学符号。
  有好几次他都以为霍凌英会暴起骂人,因为他无论问什么问题,自己都一问摇头三不知,但凡学过一点高中知识都不至于这样。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霍凌英竟然出奇的耐心。整晚别说发脾气,甚至语调分贝都没有任何变化,哪怕祝沅什么都答不上来。
  “……抱歉。”祝沅感觉有点羞耻,低着头小声道歉。
  霍凌英听到他的话,停下手中的墨水笔看过来,微微蹙眉:“为什么这样说?”
  “我太蠢了。”祝沅轻咳一声,耳根微红。
  霍凌英摇了摇头,面上不置可否:““虽然今天晚上的学习进度的确不乐观,但你的基础其实不错,只是被耽误了。”
  祝沅没有接话。他揉了揉酸胀的脑袋,又看一眼时间,轻声说:“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明天还要上班的。”
  闻言霍凌英放下课本,那双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眼睛在祝沅脸上认真看了片刻,点头道:“确实有点晚,你休息吧。”
  祝沅连忙起身给他让路。
  霍凌英不疾不徐缓缓踱步到门边,手在触到门把手的那一刻忽然又转过身,重新看着祝沅,平静的说:
  “客观来讲,你并不蠢笨。”
  “你很聪明。”
  祝沅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心中一跳。
  上次他被人夸“聪明”,已经是二十年前了。
  他实在不堪忍受学校里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不得不提出辍学的申请。办理手续的那天,年仅五十即将退休的班主任曾眼含泪光遗憾看着他。
  ‘你真的不能再坚持一下吗?’
  ‘多可惜啊……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不应该止步于此。’
  祝沅当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撒腿逃命一般跑出教学楼,头也不敢回,因为怕看到班主任失望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懦弱,也并不是理智的选择,可他实在是怕了。
  那些每天都会出现的、肆意涂鸦在他书桌上的污言秽语,地上散落的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课本,走在学校的任何地方都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歧视轻蔑的目光,被关在昏暗厕所里血|腥暴力的围殴,以及每个与他擦肩而过的同学对他的冷漠无视……
  祝沅不是没有反抗过。他从小就很擅长打架,自以为什么都不怕,靠着一双拳脚就能打出一片天地。但是他越长大才越发现,即使他力气大到把所有人都打趴下,也不代表那些无形的暴力就不存在。
  二十年前的社会风气还不够开放,尤其他们老家偏远地区的,对待同性恋的看法依旧保守偏见。无论他还是梁峰,都没有坚强到能够坦然面对他人异样的目光,也扛不住来自各方的精神压力。
  那年的祝沅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体心理远远不够成熟。在梁峰选择跟随家人搬走抛下他离开,他一个人真的撑不下去,最后狼狈逃离学校远走他乡,那么多年都不愿意再回到家乡。
  他不是生来就是个混子,他也曾经是老师同学眼里乐观开朗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如果当年他挺过来没有退学,说不定真像班主任说得那样会有个光明美好的前途。
  可世上没有如果,时光也不会倒流,那些遗憾终究只能永远偷偷的存在他的梦里。
  门被轻轻关上,霍凌英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走廊深处,祝沅藏起自己的心事,默默爬上床熄灯睡觉。
  可能因为很久没有想起那么久远以前的事,这晚他难得做了梦。
  梦里很多东西都看不太清,那些同学的嘴脸他也模糊了,唯独梁峰最后背对着他离开时仓惶踉跄的背影格外清晰。
  醒来后,祝沅无意间抬手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居然在梦里哭了。
  “……没出息。”
  他低声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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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距离他们的婚礼还有一个星期。
  “照片已经修好了,你看看挑选几张放大摆在客厅。”霍凌英在电话里说,“葛秘书让人送去工厂加急处理,婚礼之前就能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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