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他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清晨被吵醒时都没有多疲惫。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黑色外袍自肩头滑落,看了眼窗口,天刚蒙蒙亮。
  他将衣裳拉好,转头看了眼刚刚睁开眼的汲央大人,扬声道:“出什么事了?”
  楚程的声音在外边响起:“掌柜的死了。”
  第235章 妖闻
  客栈后门大敞,掌柜的就躺在院子里,他面色泛青,嘴僵硬地大张着,眼珠上翻,只露出白涔涔的眼白,看着十分慎人,头冲着门外,枯瘦的身体躺得规规矩矩,像是躺在棺材里一样板正,而他的四周,或者说整个后院里,送丧的纸钱散落一地。
  早上紫凌峰的弟子去后院找水时,正瞧见这场景,那时候掌柜的尸体就已经硬了,而昨夜他们轮番守夜,并未听到任何响动。
  楚程警惕地望着忽然出现的人,若不是朝颜的缘故他早就上前质问了。
  毕竟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他丝毫没有察觉,就像他没有察觉掌柜的什么时候死的一样。
  朝颜换了身黑色衣裳,幸而他曾经随手塞进小布袋里几套衣裳,否则昨夜都得被那只剪衣鬼给剪碎了。
  他站在汲央身侧,探头去看,道:“这是怎么回事?”
  汲央随意扫了眼那尸体,道:“遇煞。”
  朝颜皱眉:“不应该啊。”
  楚程敏锐地抓住了他的话在意,追问道:“为何不应该?”
  朝颜指了指自己,无辜道:“我昨夜遇煞了。”
  楚程一怔,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他一周,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汲央这次正眼瞧了会儿这群紫凌峰弟子身上,尤其在楚程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妖瞳微眯。
  朝颜摇了摇头,道:“是我家大人来得及时。”
  楚程看着那俊美得近乎妖异的人,不自觉挺直了腰背,想要开口打声招呼,见对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又把话咽了回去。
  一片纸钱悠悠从枯树枝头飘落,就要落在朝颜头上,汲央将手遮在朝颜头顶,那片轻飘飘的纸钱落在了他的掌心。
  朝颜扒着汲央大人的手看,见他唇角轻勾,这模样邪气又实在俊朗,朝颜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心里轻轻念道:汲央大人真是世上最好看的妖怪。
  汲央垂眸对上了他的眼睛,道:“昨夜你遇上的是红煞,杀了他的是白煞。”
  大妖指尖泛起一簇冰蓝火焰,转眼将那片轻薄纸钱吞没成飞灰,他缓缓道:“你怜惜那红煞,那我便换一个杀。”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镇上终于有人走动,自然也有人发现了这里的异样。
  不多时就有许多人围在了门口,可其中大多数人脸上都是惊惧,但没有多少惊讶,像是习以为常。
  楚程一行人在与镇上的人交谈,朝颜坐在一边吃东西,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听到了一个与事实完全相悖的故事。
  镇上人说有女鬼作祟,那女鬼是隔壁镇子外嫁过来的新娘子潘氏。
  此女是个疯子,新婚之夜谋杀亲夫未果,疯疯癫癫跑到街上勾引陌生男子苟合,实在不成体统。
  楚程听得皱眉,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若不是怨气极深,成不了煞。
  说话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她恨恨道,道:“被镇上的人抓住吊死的,就在他夫家门口那颗大树上,都死了三年了,还闹得镇子上不得安宁,都是她自找的。”
  朝颜将口中的饼子咽下,忽然问道:“她嫁的是李家的哪一个儿子?”
  妇人一愣,看了过来,有些奇怪道:“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李家?”
  朝颜摇头。
  妇人更奇怪了:“李家的小儿子三年前就死了,你怎么知道……”
  朝颜实在是吃不下这干饼子了,擦了擦手,将脚踩在一旁的凳子上,扬起下巴道:“他家小儿子叫李芜?”
  楚程看了眼他吃剩下一半的饼子,又瞧向他神采奕奕的蛮横样,眼睛有些移不开,下意识随着他的话道:“他家现在如何了?”
  那妇人道:“李家是有个小儿子叫李芜,还是个秀才,但自小是养在外祖家的,很少回来,镇上的人都不怎么熟悉,他家人如今还好好的,听说有机缘遇上了厉害的法师,邪魔妖物近不了家门。”
  朝颜:“那潘娘子嫁的到底是他家的哪一个儿子?”
  那妇人面色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半晌,开口道:“拜堂的是李芜,也就是李家的小儿子,可大伙儿心知肚明,她嫁的是他家的大儿子李隆。”
  一旁听着的一个紫凌峰弟子忍不住道:“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有个十来岁的少年插嘴,他不屑道:“那李芜不在李家夫妇身边长大,是个不得宠的,他那无耻的哥哥李隆正相反,自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潘娘子艳名远播,即便是知道和她同自己弟弟情投意合,他想要也就开口要了,他要,李氏夫妇自然就给。”
  朝颜皱眉道:“那李芜也答应?”
  “他不知道,”那少年道:“新婚那夜他被下了药,醒时潘氏已经在他家门口被吊死了。”
  原来那场热热闹闹的大婚,除了欢喜拜堂的新人,都知道这喜堂下的龌龊。
  朝颜心里一叹,又问:“后来呢?”
  妇人道:“后来啊,投江了。”
  那个秀才,后来投江了。
  在给潘氏收敛尸骨后的第三日给她殉葬了。
  那三日里他做了什么呢?
  那与朝颜他们说话的少年落后众人一步走,目光鄙夷地望了眼掌柜的死去的后院,低声对朝颜道:“他该死,潘氏死的前夜,他将潘氏拉进过房里,这三年里,碰过潘氏的都是这个下场。”
  朝颜看他,说道:“你与那些人不同。”
  少年微微一愣,随后嗤了声,道:“人自然与牲口不同,三年前我见过那新娘子。”
  桂花开遍的时候,新娘子的喜轿抬进了镇子,于石碑前轿帘撩开一瞬,有人有幸瞧见了那抹含羞带怯的娇颜,那样的国色不该得了这么个凄惨下场。
  楚程出了趟客栈,再回来时捧着一包热腾腾的馅饼,香气扑鼻,几个师兄弟凑了上来,被他躲开。
  他在客栈里看了一圈,没瞧见朝颜,问道:“朝颜公子呢?”
  路又宁将他手上的馅饼夺了下来,道:“方才出去了。”
  街上热闹了起来,与昨日他们来时的光景全然不同,沿街的包子、馅饼香气扑鼻,可朝颜半点不想碰这镇上的东西。
  汲央的容貌出众,引了不少人的注目,他只轻微皱了下眉,朝颜立刻从小布袋里取出一顶幂篱递给他。
  汲央扫了朝颜一眼,接过,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朝颜笑了声,又取出了一顶,这回汲央戴上了。
  朝颜跟上了他的步子:“汲央大人,你要取那个白煞的鬼珠吗?”
  汲央没答。
  朝颜道:“不取了吧。”
  阳春三月的午时日头晒得人舒服,朝颜跟在他身旁,叫道:“汲央大人。”
  汲央依然不理他。
  穿过街巷,一路迎着春风向南走,行了两刻钟,就瞧见一排较沿途气派许多的府邸,这里住的大多是镇中的富户。
  其中一家尤为显眼,门口有棵歪脖子老松树,树上贴了符纸,往门口看,那紧此的大门上也贴着密密麻麻的符纸,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闹鬼。
  朝颜跳到汲央面前,掀起他幂篱上的黑纱,仰头看他,弯着眼睛叫他:“汲央大人。”
  汲央垂眸,静静看着他。
  风过。
  轻薄的纱轻轻颤动,暖阳落在一人一妖身上。
  不知何时起,每每汲央大人看他的时候,他的胸口都会砰砰地跳,朝颜眨了眨眼睛,又叫了声:“汲央大人。”
  汲央淡淡应了声。
  朝颜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脑子空了半晌,开口道:“朝颜饿了。”
  汲央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大门,道:“那就是这镇子邪气冲天的因。”
  朝颜也看了过去,挑眉道:“那符咒……”
  那符咒再厉害,挡的也是邪祟,挡不住人。
  镇外小林子里,朝颜拿着符咒引火,将刚肚子里塞了蘑菇的鸡架在火堆上烤,摇晃着身子哼曲,余光却看向一旁树下闭目养神的汲央大人。
  他爱看汲央大人,从小时候初见时他就是这副模样,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分毫。
  “你那鸡糊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树下的人连眼都没睁。
  朝颜手忙脚乱地将被自己烤糊了的鸡从火上拿起来,凑到唇边吹。
  那可怜的鸡烧糊了一块儿,但依然香气四溢。
  他小心将焦黑的那块儿给撕了下来,跑到汲央大人身边坐下,撕了块儿最好的肉凑到他唇边,道:“汲央大人,给。”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