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卫菘蓝没动,漫不经心地曲着一条腿,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出门时,封怀还是转身了,房间里没开灯,卫菘蓝的身影隐在阴影里。
  外边有人说话,门口这栋楼里唯一一盏可以正常工作的声控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个长发长裙、化了妆容的男生美到妖冶,只是唇上的颜色被一点点蹭掉了,脸上失了血色,让他想起初见他时的模样。
  封怀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菘蓝。”
  卫菘蓝微微站直身,抬头看他。
  封怀道:“自己小心。”
  门关了。
  卫菘蓝站在原地,呆了许久许久,直到屋里渐渐浓黑,直到他的腿发木发麻。
  他扶着墙,缓缓挪动,开了灯。
  然后沉默地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把身上本不属于他的妆容一点点擦除。
  脸素了以后,他的脸上就半点血色也没了。
  他想,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理所应当的好事,怪不得今天封怀愿意陪他浪费时间。
  他觉得,或许封怀不会再回来了。
  家里重新变得空了,比封怀来的时候还空。
  那些他淘的乱七八糟的辟邪的东西全都扔掉了,现在家里只有他自己。胸前挂的小袋子里那张符,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东西了。
  隔壁的嘈杂渐渐止歇,夜渐渐静了下来,卫菘蓝翻箱倒柜找出了香烛,在阳台上点燃,烛火香气飘忽,他蹲在地上静静看了会儿,小声说:“您走好。”
  做完这些,他起了身,锁好门窗,回了卧室。
  家里太静,总是让他想起之前那些日子自己一个人时的恐惧,他竖着耳朵警惕屋里的每一个细微声音,不敢睡觉。
  又这样,熬了一夜。
  第二天天气晴好,只是温度又降了几度,早上明显感觉到了凉意,窗上凝了一层薄雾。
  他抬手擦掉窗上的雾气向楼下看。
  楼下灵堂还没撤,那个蓝色苫布搭的棚子里有人戴着孝进出,都穿得很厚,十月末了,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要降雪了。
  他简单吃了点饭,缩在沙发上看电影。
  所有窗帘都大敞着,屋里很亮,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沙发上,他就坐在有光的那点位置晒太阳,听封怀说,这样可以补阳气。
  可天气太舒服了,看着看着,他的眼皮渐渐黏在一起,粉嫩的兔子睡衣毛茸茸的,像一层暖融融的毯子,他揪着兔子耳朵,无意识地睡了过去。
  再醒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屋里灰蒙蒙的。
  他吓了一跳,惊坐起身,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钟。
  不是天黑,是阴天了。
  这一觉睡得很好,没有做梦,他勾出脖子上挂的小袋子,打开看了眼。
  符纸在里边好好的,没有异样,他松了口气。
  这会儿供暖充足,屋里热得有点干,他踩着拖鞋倒了杯水,刚喝了一口,动作倏地停住。
  他的目光直直盯向门口。
  有人在敲门。
  他动作小心的放下杯子,没敢发出一点声响,无声地向门口走去。
  他屏住呼吸,透过猫眼向外看,看清外边的人,他愣了愣,他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开了门。
  王奶奶站在门外。
  只是一夜没见,她原来只是半白的头发已经全部成了银丝,眼珠混浊,像是哭了许久。
  “菘蓝,”她声音沙哑,说道:“你王爷爷没了。”
  卫菘蓝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门口,点了点头。
  “我要去殡仪馆一趟,家里的门锁坏了,没空修,”她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七十来岁的人了,哭得像个小姑娘:“你帮我看看门,我晚上就回来。”
  卫菘蓝眼眶也红了,低声道:“您放心吧,我在家里给您看着。”
  王奶奶跟着儿女一块儿下了楼,下楼时步履蹒跚,背弯曲着,挺不起来了。
  门关上了,卫菘蓝靠着墙,仰头望着虚空,良久没能动。
  天渐渐暗下去,他开了灯,去厨房给自己煮了方便面,门外有人声,是西边那家邻居接孩子放学回家,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对他来说像报时。
  只是今天不知道谁惹那孩子生气了,那刚上幼儿园的小孩儿从楼下一路嚎到了他家门口。
  孩子爸爸惯孩子惯得厉害,耐心哄着,没有一点火气。
  卫菘蓝竖着耳朵听着,并不觉得吵,只觉得羡慕。
  “儿子不哭了,一会儿给你买糖吃。”
  “想要什么?爸爸给买。”
  “乖,别哭了,看看这个是什么?”
  孩子的哭声小了点,门一声轻响,哭声就消失了。
  卫菘蓝垂下眸子,捧着泡面桶默默吃饭。
  晚上八点左右,王奶奶回来了,她儿女没跟回来,只有她自己。
  卫菘蓝开门探头打了招呼,他想给王奶奶修锁,可想起封怀的话,那话到底没说出来,最后只说了一句苍白没用的话:“王奶奶,别难受了。”
  他回了屋,坐在沙发上,照例调好午夜的闹钟,准备熬过去这一夜。
  电视上一个一个频道切换,内容丰富,节目也多,可他眼睛里很空。
  最终,他停在了新闻栏目,就这样努力看了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他开始犯困。他努力挣扎着清醒,瞪大眼睛看着电视屏幕。
  房间里灯光什么时候暗的他都没有留意,他倒在沙发上,电视里的声音变得遥远,很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他睁着眼睛,恍恍惚惚地看着电视光影里暗蓝色的黑夜,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让自己睡过去。
  他觉得自己很清醒,已经夜里了,他开始害怕,耳朵竖得高高的,目光警惕地扫过光线黯淡的房间,扫过黑漆漆的角落。
  目光掠过房门口时,他忽得眼神一凝。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直直盯着那个灰蒙蒙的、只能看到家具虚影的角落,那个角落仿佛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黑漆漆的,一开始影子很淡,慢慢的,凝成了一个具体的人影。
  他一阵心惊肉跳,想要起身,可他发现自己连眼睛都眨不了,身上像是压了一块万吨巨石,他半点动弹不得。
  他死死盯着那个影子,心底的恐惧让他手脚冰凉,浑身都是冷汗。
  随后,他眼睁睁地那个影子动了一下,心惊惧得几乎停跳,他拼命挣扎,试图夺回自己身体的使用权。
  然而他无措的挣扎并没有得到一星半点的作用,那个影子向他迈步,缓缓走了过来。
  门口到沙发的距离只有那么四五步,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影子的脸。
  那个纯黑的影子越来越近,黑乎乎的头进了幽蓝的电视光线照射范围,他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惨白得瘆人的脸,眼珠漆黑得像两个黑洞,没有白眼仁,那张本应该俊朗的脸上没有表情,僵硬得像一具尸体不,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卫菘蓝动不了,但意识格外清晰,所以他能无比清楚地看见对方走到他的头顶,僵硬地俯下身,缓缓伸出那双惨白的手,探向了他的脖子。
  刺骨的寒意缓缓爬上了他的脖颈,他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菘蓝,快醒过来!”
  那声音很远,仿佛隔了一层罩子,很模糊。
  “菘蓝,”又有声音叫他,这次很近,那只手就要碰到他,他听到那个身影说:“陪陪我。”
  下一瞬,那双手径直向他的脖子掐了下来,碰触到他身体的一刹那,他痛呼出了声,一阵灼热烫得他胸口一疼,与此同时,一阵尖利瘆人的嘶吼直直刺入他的耳膜,那个黑影虚了一瞬,接着,一阵风从客厅掀起,没了踪影。
  耳边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他听到自己的闹钟喋喋不休地叫唤,就快从茶几上蹦下来了,他后知后觉,自己能动了。
  冷汗将他的兔子睡衣浸湿,连头发都是湿的,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大口大口喘息,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房间里灯灭了,电视机正重播着晚间新闻,他捂着自己不安跳动的心脏,关了闹钟。
  而刚按下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差点骤停。
  电视旁边,一个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正望着他。
  反应大于思考,他下意识抓起手上的闹钟,向那个方向砸了过去。
  闹钟穿过那个身影,重重砸在了墙上,七落。
  “菘蓝,是我。”那个人苍老沙哑的声音说道。
  他无意吓卫菘蓝,所以站得远,没动。
  卫菘蓝听出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在他梦魇时试图叫醒他。
  他强忍着恐惧看向那个身影,几秒后,他的眼睛慢慢瞪大,试探地叫道:“王爷爷?”
  老人点头,温和道:“是我。”
  卫菘蓝不怕了,他眼睛红了,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一样,哑声说:“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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