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他看着那么多人,想要迈出去的步子又停了。
有人问他:“你为什么不去?”
他低下头,咬出一根烟,道:“去不去他也不知道。”
那个人问:“你叫什么?”
他转身,向殡仪馆高高的台阶下边走,说:“严端墨。”
“嘀嗒”
“嘀嗒”
严端墨捏了捏眉心,从梦里醒过来,眼睛一阵干涩。
洗手间的水龙头没拧严实,正滴着水,家里一片安静,静得可怕。
已经晚上了,路灯从狭窄的窗户照了进来,他在沙发上胡乱摸了摸,摸到手机,打开一看,晚上九点了。
怪不得这么饿。
打开灯,逼仄的客厅里乱七八糟,没处下脚。
他穿着拖鞋,耷拉着肩从垃圾堆里熟练地走过,走到冰箱前边,拿出两罐啤酒,打开自己一瓶,剩下那个放在老头儿的遗像前边了。
冰箱里空了,除了酒什么也没有。
他一口气灌了半瓶啤酒,出了门。
老旧的小区里没剩下几户人家了,只有没什么钱的还搬不走,在这里干熬着,也多数是些老头儿老太太,三天两头办丧事。
走出两步,撞上了个头上带孝打电话的年轻人,严端墨往旁边让了让,转了个弯,果然看见又有一个单元楼下设了灵棚。
他没多看,往小区门口走。
小区门口有个小超市,里头东西挺全的,买一次十天半个月不用出门。
他买了半个月的泡面,又买了盒烟,走出几步,他拢着手,挡住春天过大的风,把烟点了。
正抬步要走,身后忽然有人叫他。
“严端墨。”
他后背一紧,没回头,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脚步声跟了上来,那个人跟在了他身边,清冷的声音说:“我给你买了吃的。”
严端墨头疼,他烦躁地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说:“不用,谢了。”
那人挡在了他面前,一双冷静沉稳的丹凤眼盯着他,一言不发地把手里的大袋子递到他面前。
面前的人十七八岁的年纪,俊脸上稚气未脱,甚至还有点奶膘,只是气质沉稳清冷,让他看起来有点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可再成熟他也是个孩子,是个身上还套着高中校服的孩子。
严端墨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有些无可奈何,他抬起手,压下他递给自己东西的手。
那男孩儿把手慢慢放下,袋子拎在身侧,一双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严端墨不知道说什么好。
想来想去,在人家好学生面前抽烟不好,他把烟扔了,扔在地上,踩灭。
淡淡的烟草味氤氲在两人之间,严端墨皱着眉毛,咬了下舌尖,道:“盖曜,那晚是个意外。”
盖曜连脸色都没变,淡淡道:“什么样的意外?”
严端墨:“……”
三月底,这座城市已经暖了,该开的花也都开了,已经到了万物复苏的时候,草丛里的野猫又开始叫春,连着好几个晚上了。
严端墨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这小子是故意这么问的。
什么样的意外?
总不能让他直说,他一二十多岁的正直男青年让一高中生给睡了吧?
野猫叫春,尖利的声音让人心烦,严端墨开口道:“你以后别来了,让你家里知道了不好。”
盖曜那双丹凤眼擦了他一眼,把手里东西硬塞给他,说:“你还没说,是什么意外。”
他还没完了,非要跟他提一提这件事。
严端墨说不出口,也不想再多说了,绕过他,向家的方向走。
盖曜在他身后说:“严端墨,你别这样颓废下去了。”
严端墨脚步顿了顿,没停。
从师父走以后,他就很少出门了,几乎每天都宅在家里。
倒也没什么颓废不颓废的说法,他就是懒,干什么也提不起力气。
一进家门,差点被倒下来的笤帚拌倒,他一脚踢开,把那袋子东西扔在堆满杂物的桌上,一个盒子顺着没系的袋口露了出来。
他随手拿起师父面前那瓶啤酒喝了口,低头看,那是一个饭盒。
饭盒里装了两三样菜,都带肉,中间是饭,下边是汤,一打开就香气扑鼻,都还热着。
他垂眸看着,慢吞吞又喝了口酒。
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儿。
半晌,他抬步走到窗边。
他住四楼,这楼层便宜,师父买下来后俩人从那小破出租屋里搬出来,也算有了个家。
从窗户往外看下去,视野不高不低,但也能看清楼下走过的猫儿狗儿。
小区破破烂烂,可路灯还亮着,挺亮堂的。
那棵上了年纪又逢新绿的悬铃木下边静静站着一个人。
穿着蓝白相间的宽松校服,单间背着个黑色书包,黑发清爽利落,身材高挑修长,还在长身体的年纪,比他还高上几公分。
盖曜长得确实好看,放在学校里,这样的人应该挺招女孩子喜欢的。
他垂眸看了一眼,准备转身,楼下那人却好像所有察觉。
他抬起头,顺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略深的眼神儿看得严端墨一阵燥。
他微微攥紧手里的酒瓶,关上窗户,回了屋。
食盒里的饭菜味道很好,他一个人在安静的房子里吃饭,咀嚼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吃着吃着,他抬头看了眼桌上摆的老头儿,说:“你吃不吃?”
老头儿没说话,大概是不想吃。
他已经离开半年了,半年来,没见过魂魄,也没来入过梦,够心狠的。
严端墨低下头,一个人安安静静把饭菜都吃了。
吃完往沙发上一躺,闭上眼睛发了会儿呆,摸起手机,看见一条新消息。
“严哥,我的房子又出了点事,你最近有时间吗?过来帮我看一眼。”
这人叫老马,是个倒腾凶宅的,三四十岁,为人倒是很会做事,开口闭口叫哥,给的报酬也够丰厚。
严端墨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好几分钟,想拒绝。
师父走后,他就没接过活儿了,他自己以前也独自处理过很多事,可那时师父还在,他心里有底。
这半年来,有不少活儿找上门来,他都拒了,因为他害怕。
他越来越胆小,怕自己应付不来,一不留神就死了,没人收尸,烂在无名的地方,怕自己一个没处理好,砸了师父的招牌。
手指落在屏幕上的瞬间,脑子里不合时宜响起一个清冷好听的声音。
严端墨,你别这样颓废下去了。
盖曜那孩子什么都不懂。
“明天九点。”严端墨闭了闭眼,打字发送。
老马秒回:“好嘞,谢谢严哥,明天我去接你,正好明天我请你吃饭,咱们有日子没见了。”
严端墨:“行。”
严端墨扫了眼桌上的食盒,往窗边又看一眼,半晌,把灯关了。
不管他,自己就走了。
房间重新被黑暗覆盖,严端墨举着手机,点进了短视频软件。
他每天没事的时候,都靠这个消磨着时间,也靠这个缓解紧张。
外头野猫还在叫春,跟闹鬼似的,瘆得慌,要出门了,严端墨心里不踏实,坐立不安。
漫无目的地划着屏幕,随便停在了一个讲灵异志怪故事的视频界面上。
现在网上有很多这种编故事的视频号,神秘兮兮地说是粉丝投稿,真实事件,实则多数是编的,越离谱越受欢迎,越惊悚人越喜欢。
视频里的故事稀松平常,严端墨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半神游地看。
可看着看着,他目光轻微一凝,刚刚那一瞬好像是错觉,有一帧画面,里边灯光阴森森的主播好像忽然口鼻流黑血,圆胖的脸一阵诡异扭曲,可嘴里的话还是一停不停,气息都没变。
只有一瞬,就像画面卡顿一样。
评论里很多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许多人在刷屏,说被吓到,不敢看下去了。
但很快就有人不以为意道,这是主播刻意吸引人眼球的炒作。
严端墨将视频退回去两秒,然后定格,慢慢皱起了眉。
然而还不等他再详细看,手机画面一转,进来一个电话。
他接了,坐起来道:“怎么了?”
电话里是老马,说话声儿都有点哆嗦了,听着带了哭腔儿:“严哥,你快过来一趟,妈的,这也太邪了。”
严端墨挂了电话,界面又切回了视频,那视频账号粉丝不多,也就几千个点赞,多数看看就走了,没掀起什么风浪。
他收藏了一下,起身走到几屋,拿起背包,出了门。
走到楼下,没看到盖曜的身影,看来是走了。
严端墨松了口气,将帽檐往下拉了拉,向小区门口走,抬手打了个车。
刚坐进去,还没等开口,车门又开了,坐进来一穿着校服的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