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虎子小姨和小姨夫已经等着了,连忙招呼,说:“劳烦大师给这孩子看看。”
  这屋里一共仨床位,里边那张住了人,有两个陪床的,似乎正吵架。
  我往里看了一眼,心里有些意外,不过也没过多关注,收回了目光。
  时隔几个月,我再次把目光落在了那个婴灵身上。
  它正挂在那少年脖子上,少年浑然不觉,他的脖子被坠得前倾,驼背弯腰,眼睛盯着手机游戏,片刻都不挪开,像是钻进去了一样。
  鬼婴警惕地死死盯着我们,龇着密集的尖牙,向我们示威,它在赶我们走。
  吕姨自然也看见了,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虎子看着自己表弟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小兔崽子,不知道叫人?”
  少年穿着病号服,脸色青白,眼眶发黑,连理也没理他。
  吕姨缓慢摇了摇头,低声问我:“你看出什么了没?”
  床边的夫妻二人一直紧张地盯着我们脸色看,一看吕姨皱眉,胆战心惊地上前问:“这是怎么回事?大师你快说说。”
  我知道吕姨是在锻炼我,可这种事我不想开口,一是我和虎子关系确实不错,二是我看着面嫩,说话人家未必买账,三是我没有仙家感应,看得也不一定准。
  吕姨看出我的想法,也没强迫,看向那夫妻二人,道:“我请老仙下来问问,你们等会儿。”
  吕姨丈夫立刻找了个椅子给她坐下。
  我小时候常见奶奶请仙,那种感觉很奇妙,我就坐在奶奶身旁做游戏,可奶奶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口音方言东南西北各有各的特色,说话稳重跳脱也各有各的性格,我已经见怪不怪,有时候还会和“奶奶”说两句话,总会被耐心对待。
  那时候的奶奶就不是奶奶了,我是说,她请了仙家捆窍,捆窍并不是我们平常说的附身,而是仙家在借弟马之口,替人消灾解惑。
  吕姨请仙我见过一次,她家老仙很有本事,堂上的清风教主听说也是很厉害的角色,我盯着她的动静,见她浑身一哆嗦,双手不住搓着腿,平静下来再看,她眼神已经变了,就明白,仙家来了。
  吕姨丈夫上前恭恭敬敬询问道:“敢是哪位仙家落马登科?”
  “胡天龙。”吕姨语气平稳,不急不慢说道。
  “呦,原来是您老人家来了,”吕姨丈夫咧嘴一笑,说:“劳烦您从五行山赶过来。”
  这里有个问题,看每家出马堂上供的仙家几乎都有那么几个一样的名字,比如胡家胡天龙、胡天刚、胡天霸,再比如黄家黄天龙、黄天霸、黄天仇。
  这不是说他们堂口上供的是一位神仙,要都是这一位,人家老仙得天天东跑西颠,想想也不可能,其实这不算是他们的名字,可以理解为一个修行到了一定程度才能拥有的代号。
  能上堂口的仙将都是修为极高深的,差点的也上不来,这就是为什么常小红扭扭捏捏提出来上我家堂口,她修为还不算高,堂单上写了她和弟弟的名字,以后做功德、享供奉也有他们一份儿,是跟着一起修行。
  不过我不了解赤岩,我不知道他在奶奶的堂口上叫什么,是不是也有个称号。
  那边吕姨丈夫和老仙聊了几句,笑着说:“您快帮着看看这孩子是怎么了,孩子父母急得够呛。”
  “吕姨”没吭声,只见她往那病床上看过去,一动不动盯了好一会儿。
  虎子表弟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握着手机打游戏,打得十分激烈,脸上带着明显戾气。
  一旁孩子父母似乎被吕姨这阵仗吓住了,大气不敢吭,紧张地盯着我们看。
  “吕姨”将目光收了回来,却没看向那孩子的父母,反而转过头,往我这儿看了一眼。
  那一眼有点奇怪,像看我,又好像不是,我往自己右侧看了看,那里什么都没有,犹豫道:“仙家可有什么吩咐?”
  “吕姨”却摇摇头,这回看向了那对父母,他伸出指头指了指床上那鬼婴,说:“那婴灵和你们有亲,不缠着你们缠着谁?”
  虎子小姨吓了一跳:“什么……什么婴灵?”
  我心下了然,那我就是看对了。
  虎子凑过来,趴在我耳朵边儿说悄悄话:“哥们儿,这啥意思啊哥们儿?”
  我让他吹得耳朵痒痒,嫌弃地把他推到一边儿。
  “吕姨”道:“按理说,它该叫你们一声爷爷奶奶。”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傻住了。
  虎子想起我先前问他是不是惹了这种事,他还骂呢,这话听完,他下意识反驳:“不能吧,他才屁大点儿啊?”
  我怼了他肚子一下,他立刻闭嘴。
  这时候虎子小姨夫已经大步走到病床边上,提起那少年的脖领子就骂:“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手机滚到地上,“啪”地一声,身后的门被人“砰”地摔上,声儿更大,震得虎子一个哆嗦,他转头去看,冲着出去的人骂道:“妈的有没有点公德心,就跟门不会疼似的。”
  让他弄得,我也不知道这会儿笑合不合适了。
  倒是这一声门响好像点燃了什么导火索,那边少年暴起,拿着床边的暖壶就砸在了地上,壶胆碎了,开水泼了他妈一腿,他连看也没看一眼,尖叫道:“让你们打扰我玩游戏!去死!去死!”
  他这浑身的戾气让人心惊,就像虎子说的,他是屁大点儿人,个儿不高,瘦巴巴,可就是脾气大得没边了。
  他爹妈是老实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小小年纪这个模样。
  吕姨站了起来,往后退了退,这时候我知道,仙家已经走了,不过该知道的吕姨心里都清楚。
  虎子小姨夫胸口剧烈起伏,上去对着少年就是一巴掌,骂道:“你说,那小孩儿怎么回事?”
  那少年在他爸身上连打带抓,吼道:“什么小孩儿?我不知道!”
  吕姨叹了口气,说:“好好说话,别动手。”
  但并不管用。
  虎子看小姨受伤,在一旁直哭,大吼了声:“好好他妈给我说话,没看你妈都哭了?”
  少年浑不在意,坐在床上摸手机,一副不想理会的样子。
  我看着那挂在他脖子上的小孩儿,它其实很瘦弱,身上没衣裳,脐带还拖得老长,不知生下来糟了什么样的罪。
  它缠着少年,身上布满黑气,直勾勾盯着他的模样,让我想起了霞姐她前夫。
  吕姨一句话把那少年订在了原地:“一年前,你亲手在这儿淹死了自己的孩子,它现在跟着你呢。”
  少年的父亲惊住,满脸惨白,哆哆嗦嗦道:“什么……什么叫杀了……”
  少年眼神闪烁,一看就是慌了,他阴沉地盯着病房里出现的几个陌生人,扯起被子向我们扔过来,骂道:“神经病!你才杀人了,滚!”
  虎子是真不惯孩子,抓住被子,大步上前,把少年按在床上就是一顿揍。
  我看得都疼,避开了眼,吕姨瞅我一眼,低声说:“他一会儿指定就都说了,这事儿得叫警察过来,你打个电话。”
  我点点头,出了病房。
  报警电话打完,里头还在吵,我不太想进去,靠在门口,长长吐了口气。
  今天住院的人不多,走廊上清净,恰巧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棍儿在走廊溜达,听我叹气,笑着说:“年轻人别老叹气。”
  我勾唇笑了笑,说:“事儿多。”
  老太太从我身边过去,念叨着:“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我一怔,转头看她,她已经溜溜哒哒走远了。
  我回了病房,这会儿情况又变了一个样儿,方才还对爸妈恶语相向拳打脚踢,现在吸溜着鼻涕看着自己父母哭,可怜巴巴的:“爸妈,救我,我哥要打死我。”
  虎子小姨不忍心,抹着眼泪道:“虎子,别打了。”
  我看她那身上被开水烫出了泡,心里有点难受。
  我想起了我妈,她在的时候对我特别好,这要是她身上烫着了,我得心疼死。
  可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虎子打累了,气喘吁吁问他:“快点说是咋回事,你知不知道那小孩儿跟着你呢?”
  少年脸色一白,眼珠子往两边儿转了一圈,磕磕巴巴说:“你别吓唬我啊。”
  吕姨不喜欢这少年,也为那鬼童抱不平,道:“它缺了一根手指头。”
  这话说出来,让少年所有狡辩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他恐惧地盯着吕姨,哆嗦着嘴唇,说:“你……你怎么知道?”
  虎子小姨差点晕过去,我想把她送出去,她摇着头不住说:“这孩子完了,完了……”
  事儿还得从一年前说起,那会儿小孩儿还上初中,十分叛逆不服管,抽烟喝酒打架早恋是一样儿没落下,祸闯得不少,家里也赔了不少。
  一次和家里吵架,挺长时间都没回来,再回来后还真乖了一段时间,不逃课了,学了两天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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