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三哥唇角轻弯,配合我玩闹,说:“不能。”
  “为什么不能?”我跪在他身旁,抱着他脖子摇晃:“能。”
  三哥揽住我的腰,贴在自己胸前,温柔地说:“小心被雨淋湿了。”
  我才不管,微微抬身,将唇贴在他的额头上,轻闭眼眸,低低说:“我不会变强大,没办法保护别人,三哥要永远保护我。”
  三哥揉揉我的发顶,没有再说话。
  这里的雾气好像会催眠,因为我忽然很困,很想睡觉。
  地下避难所里有很多房间,但是里边很狼狈,住了好几个尸体,已经腐烂成胶状,被奇怪的白色菌丝寄居。
  他们不是被怪物咬死的,而是被枪杀,更像是内讧。
  “你们知道地表还有哪里有避难所吗?”那个雨夜里允许我们上车的年轻男人叫周游,他眉头紧皱着,说:“我们所知道的最后一个避难所就是这里了。”
  我坐在角落里靠着三哥的肩打瞌睡,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说话。
  地面避难所是他们这些没有价值的人自发建造的,人是群居动物,在末世里,他们会选择聚在一起,这样会让他们有安全感。
  末世十年,地表的避难所一个接一个被摧毁,再重建,数量却一直锐减,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幸存者了。
  而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最理想的去处,那就是深处地下千英尺的人类乐园。
  那是灾难来临之初政府建造的一处非常完善的避难处,听说有能供避难者吃几十年的粮食,有自循环的生态系统,和最发达的科技。
  只收纳这个世界上的优等人种,科学家、医生、工程师……还有一些政客、富翁。
  所有人都想进去,但是普通人根本没有资格,他们甚至不知道避难所的入口在哪里,只是听说,根本无从找寻。
  秩序崩塌后,人类也变得可怕,他们从待宰的羔羊变成了屠戮者,有些人开始疯狂寻找那个避难所的所在,那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块肥肉,一个等待被瓜分统治的地方。
  “不知道,”爸爸说:“不过,我们有‘乐园’的一点消息。”
  他在说谎。
  我困意朦胧地看过去,就见那几个人齐齐看向爸爸。
  我知道他们没有信,但是心里还存着一点希望,妄想能够找到“乐园”,活下去的希望。
  我转头看三哥,他正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已经睡着了。
  俊美的脸在朦胧的灯光里像是天神一样毫无缺陷,我轻轻攥住他的指尖,伏在他的膝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是被爸爸叫醒的,他因为小镇的事对我心存愧疚,这两天都不怎么好意思和我说话。
  地下避难所没有阳光,我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但是所有人都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正在准备出发。
  “类类,我们得走了。”爸爸说。
  我揉着眼睛,点点头,迷迷糊糊地叫身旁的三哥:“三哥,走了。”
  三哥还在睡,没有醒。
  我跪在他身边,轻轻摇了摇他,三哥身体僵硬,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的心高高提了起来,轻轻咽了下口水,小声叫他:“三哥,走啊。”
  三哥脸色苍白,眼眸紧闭着,我攥着他的手关节僵硬地半摊开,浑身冷得像一块冰。
  我的心都在抖,转过头,语气平常地对等待着的他们说:“三哥说还想睡一会儿,可以再等等吗?”
  那些陌生人站在后面,冷漠地看着我和三哥,一言不发,我看到了他们眼中的警惕。
  “他已经死了。”爸爸一句话把我钉在了原地。
  他强硬地掰过我的脸,力气大得让我的骨头几乎变形,他盯着我,满是心疼地说:“类类,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傅越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了,这只是一个顶着傅越身体的怪物。”
  我挣脱他,慌乱爬到三哥身边,用手堵住了他的耳朵。
  三哥听了会难过的,我怨爸爸说这样的话,赌气道:“你们先走吧,我在这里等三哥睡醒,再去找你们。”
  “傅类……”一个清朗的声音叫我,是那个叫郑锵的人,他走近了些,语气有些同情:“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摇摇头,看着安然沉睡的三哥,低声说:“三哥醒了看不到我,会以为我不要他了。”
  大哥大步走了过来,他长得高大,力气也很大,他一把把我提了起来。
  我愤怒地大吼:“傅强,你放我下来!”
  可我太弱了,弱者的歇斯底里会被人当成笑话,我被他夹在粗壮的手臂下,大步向外走。
  我离三哥越来越远,我用力扭头,看到三哥坐在一个逼仄昏暗的角落里,静静闭着眼睛,被家人抛弃,真的好可怜。
  我拼尽全力推大哥的手,后颈一沉,我在那一瞬失去了所有意识。
  发动机的声轰轰作响,颠簸得人的骨头都要散了。
  我缓缓睁开眼,妈妈就坐在我的身边,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我们很久没这样了,就像小时候我躺在小床上,妈妈轻轻拍着我睡觉,拍着拍着,我还醒着,她却睡着了。
  蔷薇花的香气从记忆中浮在鼻尖,夹着汽油的难闻气味儿和潮湿的浓雾,我调皮地悄悄从小床上爬起来,没有惊动妈妈,踮着脚来到我的小窗前。
  蔷薇花盛放的院中,三哥穿着浅色的家居服坐在白色的桌旁看书,风轻轻吹起他的黑发,露出柔和英俊的轮廓。
  他总能捕捉到我,在我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前提下,他忽然抬起头,精准地捉到了我偷看的目光。
  我高兴地笑了起来,踩着窗口的小椅子向上爬,爬到窗口,看着楼下的三哥,张开双臂,跳了下去。
  三哥的怀中有阳光的味道,我把他扑到地上,笑着欢呼:“三哥,我逃出来了!”
  泥泞的土地沾满全身,我的手臂骨折了,软塌塌地垂在身侧。
  我浑身剧痛地从地上爬起来,顺着车胎的印记向来路奔去。
  这次三哥没有接到我,我不怪他。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已经走出多远,大雾弥漫,看不到天空,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好在,我有方向。
  沉重的卡车在泥泞的路面印下深深痕迹,那能带我尽快赶回到三哥身边。
  扭曲的树林望不见边际,在雾气里张牙舞爪,我不知道浓雾中隐藏了多少怪物。
  我怕得发抖,但是不敢停下脚步。
  我的目的地是三哥身边,只是这样想,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勇气。
  可能已经走了太远太远,我虚弱的身体太累了,断掉的手臂疼得我冒起虚汗。
  我想把手臂扔掉,因为它减缓了我的速度,让我的脚步越来越慢。
  我奔跑在女巫种的怪树中,左手缓缓搂住右边的手臂,天上隐隐打起了闷雷,轰隆隆,接着,大雨落了下来。
  我的喉咙里满是血腥气味,浑身虚软,左手死死攥着剧痛的右臂,闪电穿破浓雾,接着,一道惊雷在我的耳侧轰然炸响。
  ——“啊!”
  雷声遮住了难以忍受的剧痛,我放开了歪掉的右臂,然后,脚步不停地向前奔跑。
  我记不清自己跑了多久,周围已经黑漆漆一片了,语气仍旧未散。
  车轮的印记时有时无,我跑错好几次方向,又回来重新找路。
  上帝在可怜我,我累得跪倒在地上时,看到了几枚凌乱的脚印。
  缓缓抬起头,这里的景色很眼熟,是我和三哥昨天吵架的地方。
  雨丝牵起地上的雪白,丝丝缕缕,柔和蔓延至我的脚下,我缓缓抬头,那个避难所入口前,站着一只雪白的巨大怪物,它猩红的眼睛直直盯着我,我恐惧地向后退了半步,接着,菌丝缠住了我的双脚。
  雨铺天盖地砸了下来。
  三哥还在睡,坐在角落里,姿势都没动过,像极了这里每一个坏掉、被遗弃在角落里的破败机器。
  我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回到他的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然后,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身体,轻轻把他放倒,放到自己的腿上。
  我擦干净自己脏兮兮的手,左手轻轻扶住他的脸,为他取暖。
  这个阴暗腐朽的地下室里好冷,冷得成冰,三哥却睡得那么香。
  我低头穿透黑暗看着他的睡颜,轻声说:“三哥,这么多年,你想家吗?”
  三哥睡得太香,没有听到我说话,我原谅他,我在空旷死寂的地下,抱着三哥,自问自答:“类类想家。”
  可能是三哥睡得太香了,把我也弄得困了,地下分不清白天夜晚,我靠在墙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我希望我醒过来时,三哥已经醒了,就像以前在他的棺材旁等待了一个月,他睡够了,就回到了我身边。
  可我醒了好几次,三哥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他一动不动,浑身冰冷,就像真的尸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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