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他没有觉得撑,也没有尝出来那条鱼的味道到底是好吃还是难吃。
  他拿出手机,给华啟发消息:“对不起,我刚刚只是有点烦,我把饭吃光了。”
  那次华啟落地深圳后比以往走得要早,那天他没有回来,也没有回复他。
  孟星回不再理那该死的工作,躺在床上,抱着手机,睁着眼睛安安静静等着。
  他觉得黑暗已经快要把他蚕食,自己没有丝毫抵抗的力气,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没有一点意义。
  直至后半夜,对话框里终于有了动静。
  华啟说:“宝贝抱歉,临时飞行任务,刚刚落地。”
  他先解释了自己的突然离开,然后说:“我会重新学习做饭,但是宝贝可以告诉我你爱吃什么口味的吗?”
  那时候他已经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相处存在的巨大问题他们的恋爱是互相迁就的,迁就到过于礼貌和懂事,没有任何成年人负面的情绪加给对方、缺失很多必要的沟通,也就让两个人看起来,并不那么相熟和了解彼此。
  那时,他们已经在一起一年了。
  “我是你的男朋友,华啟……”手机中循环播放,直至电量濒危,醉意涌上了头,他开始觉得轻微眩晕。
  抬起头,他向店员打招呼:“麻烦再给我一瓶酒……”
  那个酒字说得很轻很轻,随着忽然断掉的呼吸消失了踪迹。
  他怔怔看着距离他一步之遥的临桌,一个英俊的男人独自坐在那张可以供五六个人吃饭的桌旁,与自己斜对着,大堂明亮的灯光恰好将他的影子投在自己的指尖。
  安静且沉默。
  私菜馆的角落里,手机仍在循环播放着那段视频,店里杂乱的说话竟然无法遮住那低低的音量,如同响雷一样在这个有限的空间轰隆作响,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视频里的主角就坐在他的不远处,可以清晰听见这里的声音。
  而那个正在看菜单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眸看向了他。
  狼狈、难堪……眼前世界都好像失真,苍白的手仓促地去抓手机,可他的动作太过慌乱,匆忙捡起手机时,又从指间滑落,“啪”地落回了桌上。
  冰凉的雨丝轻轻飘到了他的手背,让他感觉到一阵寒意。
  他用力将手机屏幕关掉,用力到指尖发白。
  世界终于安静。
  他狼狈地低下了头,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活了将近三十年,好像什么也没活明白,永远那么糟糕。
  眩晕里迷离的光影摇晃,他想要站起来,转身逃走。
  可他全身没有一点力气,余光里,他看到那个人站了起来,然后,迈动长腿,向自己走了过来。
  小窗外的雨不休,扑朔着思绪,他僵硬地抬起头,那张俊美熟悉的脸撞入眼帘时,他的脑海中忽然泛起一声平直悠长的嗡鸣。
  “你好,又见面了。”
  那位熟悉又陌生的先生唇角挂着礼貌、并不让人感觉冒犯的笑意,他略带赧然地询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雨水染湿了乌黑的发丝,并不像平时工作那样梳得一丝不苟,发梢柔和地搭在眼眉上,身上那套本该看起来优雅禁欲的常服湿淋淋的,一滴雨水从他的衣角滴落,滴在了那张原木色的餐桌一角。
  如同窗外房檐黛瓦汇聚成的雨滴垂落。
  “叭嗒。”
  打晃了窗下绿意鲜活的芭蕉叶,风疏疏密密,吹拂在角落里两人的身上,对视间,时光凌乱交错。
  男人身上湿透,带着笑意站在他的眼前,就好像两年后,深圳的雨下到了贵州。
  孟星回开口道:“可以。”
  对面的椅子被拉了出来,那个高挑英俊的人与他相对而坐。
  “我叫华啟,来这里旅行。”对面那个人姿态放松,像是两个人当真是初见那样,闲适地开了个话题。
  孟星回的心脏像是拧成了一团,艰涩的呼吸中,他听到自己稳定的声音回答道:“孟星回。”
  “我是单身。”
  这是那个人落座的第二句话。
  “先生,你还需要点菜吗?”一个阿姨走过来,操着一口黔南的方言,询问道。
  华啟将目光转移向服务员,礼貌地说:“我只需要一瓶酒,谢谢。”
  孟星回不知道华啟在想什么,但是显然,他在装作不认识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妙,孟星回苍白的手指捏着酒杯,认真看着对面的男人,心想,或许黔南的山里,真的有另一个与华啟十分相似的人。
  他在祖国的另一个地方,以另一种开端,邂逅了一位优雅、魅力十足的男士。
  那个永远无止境工作,充满束缚压抑的快节奏都市里,密密麻麻高耸的格子窗中,麻木冷漠的他遇到了一位优秀的机长,第一次触碰到深圳的温度。
  两年后,他在贵州连绵不绝的大山里,遇见了一位游客,在一个陌生的餐馆里,偶然邂逅,随口搭讪,连风都带着贵州的温和湿润与自由。
  当难过与歉疚在对方的随意中渐渐瓦解,他的醉意也慢慢加深。他撑着下巴,认真听着那个人的每一个字,混乱的纠结里,想要问一问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和自己重逢,想问他这两年里过得好吗,还想问,他为什么坐下就直接说自己单身。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问,他宁愿在这场连绵多日的雨里做一场梦。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场好梦了。
  华啟在不停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但并不见醉意,话也并不算多。
  他的记忆中华啟是很少喝酒的,他经常要为自己的飞行任务做准备。
  “先生。”孟星回语速很慢,声音不大,几乎淹没在大厅喧杂的人声中。
  可那位先生放下酒杯,抬眸看他,轻挑了一下英挺的眉,或许是酒醉的缘故,他那双桃花眼潋滟出了一抹水色。
  “方便问一下,你的工作是什么吗?”孟星回好奇地说。
  华啟看着他,唇角轻轻勾起,说:“我是一名飞行员。”
  声音低沉性感,就如同禄口机场预备起飞时,广播中传来的令人心动的声音一样。
  “真酷,”孟星回弯弯眼睛,说:“现在是在休假吗?”
  “嗯,休了半个月,出来走走。”华啟端起酒喝了一口,说:“你呢?是做什么职业的?”
  孟星回说:“手工艺品。”
  华啟抬眸看他,或许他有点醉了,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顿了顿,他问:“你喜欢吗?”
  孟星回眼底一潮,垂下眼睛,诚恳地说:“很喜欢。”
  两年前,他在北京遇到了一位做传统花丝镶嵌工艺的老师傅。
  他那时无处可去,也不知道该在哪里结束自己的一生,心里黑灯瞎火,世界在他眼前都是一样的颜色。
  而当他在一次路过的展览上,遇见了那工艺繁复、美丽华贵的作品时,目光久久没能移开。
  那位穿着长衫大褂的老师傅溜溜哒哒走到他的面前,与他交谈几句,两个人对于那件作品相谈甚欢。
  老师傅邀请他去家里坐坐,那是一个位于琉璃厂的店面,从此,那座质朴宁静的二层小楼里,他一待就是两年。
  “我经常飞北京。”在温暖的餐馆里久坐,那位先生湿漉漉的发丝开始变干,他给孟星回倒了一杯酒,说:“琉璃厂我也去过几次,或许,我们曾在某个时刻擦肩。”
  孟星回微怔,攥着酒杯发了会儿呆,然后,吐出一口气,浅笑道:“如果你下一次有时间过去,我可以做你的向导。”
  “叮”
  瓷杯相撞,酒晕出阵阵涟漪,华啟抿了一口酒,说:“一言为定。”
  桌上的菜吃了七七八八,窗外的雨停了又下,那瓶贵州的茅台酒也不知剩下多少,总之,轻之又轻。
  孟星回从洗手间里出来,顺路去吧台结账,被告知,已经结过了。
  天色已经晚了,餐馆里没剩下几桌,他转头看向最里边的角落。
  对开的红窗仍开着,风轻轻浮动着中央悬挂的风铃,柔和的灯光下,那个杯盘狼藉的原木桌旁,男人安安静静伏在上面,枕着手臂,像是醉得睡着了。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旁边的店员轻轻叫他。
  那短暂的时间里,他可以选择离开,忘掉这个不知算是重逢还是初次邂逅的夜,心疼了很久很久,在看到那个在陌生地方孤独的身影背对着他,一动不动时,他抬步,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先生,”孟星回欠身,轻轻拍了拍那个人肩头,体温从并不厚实的春装传入他的掌心,熟悉的气息一同被湿软的风送进来,醉意朦胧里,他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他轻声说:“华啟,我们回去吧。”
  趴在桌上的人迟钝地缓缓抬头,桃花眼里清晰映着他的影子,一眨不眨,他茫然地喃喃道:“星回,我做梦了。”
  第470章 月亮停在机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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