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想哭,但是他哭不出来,明明周围的一切都很安全平常,他却觉得很害怕,他想要求救。
  他躲在洗手间给华啟打了电话,手机提示关机。
  他慢慢垂下手,没再拨打。
  一星期后,奶奶过世了。
  他的年假批下来,正往老家赶的路上,奶奶走了。
  她一句话也没给自己留。
  老旧的吊脚楼里,有奶奶留下的所有东西,自己给她买的补品不舍得吃,多数已经过期,上了年纪的木头橱柜里,一包面额各异的钞票被整整齐齐捆在一起,有几万块。
  邻居走进来,说:“这是她给你以后结婚用的。”
  他缩在老房子里哭得泣不成声,握着手机打给华啟,电话接通后,听到对面温柔平稳的声音时,他却一瞬间遮掩住了所有崩溃和负面情绪,他坐在奶奶常坐的椅子上,轻声说:“华啟,我好想你。”
  华啟温柔地问:“怎么声音不对?感冒了吗?”
  孟星回轻轻闭上眼睛,低低抽了口气,说:“嗯,感冒了。”
  华啟说:“我很快就要起飞,现在给你买药,在公司吗?”
  孟星回忽然感觉到一阵无力,良久,他轻轻说:“嗯,在公司。”
  那之后,他好像坏掉了。
  就像一串频繁报错的代码,常常出现问题。
  他变得易怒烦躁,频繁地叹气,说:“我好想死。”
  并把这句话变成了口头禅,念到了所有人都不当回事,包括华啟。
  大周看在眼里,他大概猜到了孟星回的问题,有时候会劝他休假休息。
  孟星回却把所有精力都投入了工作,他没日没夜地工作,无效率,频繁出错,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压力快让他喘不过气了。
  他和华啟的感情也出了问题,他不再对华啟有绝对耐心,总是对他做的一切感到不满。
  尤其是有一次华啟很明显心情不好,孟星回问他的时候,他却笑着转移话题,把最完美的情绪传达给自己时,孟星回第一次对他发火。
  他说:“我很讨厌你这样,你太假了。”
  华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惊讶地看着他,很久没说话。
  孟星回把他甩在身后,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很需要华啟,但是华啟就在他身边,他却有种抓不到的无力感。
  他常常对华啟说:“唉,好想死。”
  华啟给他买很多东西,小心翼翼陪着他,却永远也不理解他在求助。
  他也从来不让孟星回看到他的负面情绪,他永远完美,完美到让孟星回觉得自己和他不熟,自己只是在和华啟的一部分恋爱,完美到让孟星回觉得,自己太过扭曲极端、极度糟糕,他配不上他。
  当他在那次摔了两个人的合照,玻璃片划破了华啟的脚踝时,他意识到这样糟糕的自己对华啟的伤害已经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他太爱华啟了,能做到的最后一件是,就是离开他,放过他。
  离开他,去找一个地方,自己慢慢腐烂,死掉。
  他就像那盆绿萝一样,根部已经烂了,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脚下坚硬的泥。
  他卖掉了手上所有的公司股票,拿着自己这么多年攒下的钱,离开了他们同居的地方。
  他们应该分手,两个人看似健康的相处方式,就像一块覆着薄冰的湖面,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处处危机。
  他是一个不合格的恋人。
  而且两个一样的人,不该相爱。
  一觉睡到下午,他终于有力气爬起来。
  他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站在镜子前看自己遍布吻痕的脖子,试图遮掩,却根本徒劳。
  黑色的卫衣把他的脸衬得苍白,这样学生气的打扮,让他看起来像年轻了几岁。
  他拿起手机和房卡,出了门。
  旁边的房间门紧闭着,没有人声。
  孟星回目不斜视,握着手机下了楼。
  今天天气晴朗,多日的阴雨连绵后,天空湛蓝如洗。
  下午四点,阳光灿烂地洒进采光很好的民宿大堂,大堂里人声热闹,隐隐传来说笑。
  烤肉的香气扑鼻,他迈下最后一级台阶,老板娘注意到他,立刻招呼道:“起来了,快过来吃饭。”
  桌子不大,围了七八个人,是老板夫妇和住客,有男有女。
  孟星回看到了坐在里面的华啟,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他移开了目光。
  他想要拒绝的,但是老板已经过来拉他。
  他们大概对孟星回这个难得的多日住客很喜欢,因为来小七孔景区游玩,大多数人都是住上两天,足够游完大小七孔,直接离开。
  孟星回坐在桌上时,隔着烤肉的炉子,正对着华啟。
  华啟身边坐着一位穿白裙子的美丽姑娘,两个人聊着天,因为他的到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
  孟星回话不多,因为都是陌生人,也并不会有人多注意他,就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
  一群游客聊着旅行的事,有个西安的大哥刚从千户苗寨过来,说那里有满大街的漂亮姑娘,他也去了黄果树瀑布,只不过枯水期不是很好看。来自东北的大哥说今年毕节的百里杜鹃开得很好,平坝樱花也在盛放期,乌蒙草原还要过几个月去比较合适。
  孟星回静静听着,身侧的东北大哥忽然问他:“你下一站去哪?”
  路上的人,总是一站一过客,偶尔相遇聊上两句,都是缘分。
  孟星回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礼貌温和地说:“还没想好,有推荐吗?”
  东北大哥拿着手机打开相册:“我刚从大理过来,看,洱海现在也漂亮。”
  孟星回看着相册里洱海码头唯美的日落,轻垂眼眸,随口说:“本来是打算去云南的。”
  “那为什么没去?”一个声音接了他的话。
  孟星回手指一僵,抬头看过去,华啟正在看他,眸色深沉,情绪不明。
  他们的身份是陌生人,这里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没有人知道他们相识。
  孟星回抿抿唇,慢吞吞地说:“忽然想来荔波看水。”
  西安的大哥笑道:“爱看水可以去九寨沟,我第一站去的就是九寨沟,给你看照片。”
  他们很爱分享,无论年纪差多少,都可以聊到一起,孟星回这样内敛、不善交际的人慢慢放松下来。
  他尽量忽略华啟的存在,与同桌的人交谈。他这两年都在北京,却并没去过很多地方,这样和人陌生人聊天的机会也并不多,好像通过他们的话,自己也看过了很多景色。
  “我就觉得你说话有京腔,”老板娘好奇地问:“既然以前在深圳工作,为什么想起去北京?”
  这边就他们几个人在聊天,声音不大,烤肉的声音滋啦啦,孟星回夹起一块,说:“就是忽然有一天我不想干了,拉着行李到了机场,无目的地看着电子屏上滚动的中国各个地方,数了三个数字后,北京就跳到了我的面前。”
  东北大哥“嘿”了声,笑道:“命定的缘分。”
  孟星回被他说得一怔,他在这一刻忽然觉得或许这就叫缘分,让他这个从未到过北方、孑然一身的人找到了可以接纳他的琉璃厂。
  “荔波的水也不逊色,”老板娘笑着说:“我是七年前来的荔波,之前也在北京工作过一段时间,来过后,立刻喜欢上这里,就决定在这里定居了。”
  孟星回低着头吃一朵蘑菇,盘子里忽然多出一块嫩牛肉。
  他愣了愣,抬起头来,华啟收回筷子,坐了回去。
  老板娘在两个人中间看了一个来回,精明的眼睛露出了笑,顺手给孟星回夹了一块豆腐。
  孟星回顿了顿,忽然听到华啟说:“他豆制品过敏。”
  孟星回:“……”
  “你们以前认识吧。”老板娘拍了下手,说道:“我早有这种感觉了。”
  一桌子人都看向分坐两边,泾渭分明的两个人。
  孟星回的脖子上显眼的吻痕斑驳,华啟的喉结旁也有一个,还很新。
  “不认识。”孟星回垂眸,答道。
  “我吃好了,”华啟站起来,语气有些冷地说:“出去走走,你们先吃。”
  说完后,他离了席。
  孟星回觉得,自己的空气被他一起带走了,嘴里的食物没有半点味道。
  民宿后院有个不大的空间,装修得很好,摆了茶桌和椅子。
  一群人就聚在这里聊天,虽然不相识,但很舒服,夕阳晒下来,院里的古老茶树随风轻晃。
  老板娘拿出从树上摘下的叶子泡茶,清香解渴。
  “这个月傣族有泼水节,”一个性格腼腆的小姑娘说:“我准备去西双版纳玩。”
  旁边的男生斯斯文文说道:“我也准备去,版纳人很多,芒市可能会好一点。”
  东北的大哥十分热情,活跃着气氛,没有一句话能掉地上。
  “你们两个小年轻就一起呗,”他积极撺掇道:“路上遇见多不容易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