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他一直想着这件事,吃过饭后又登入社交软件。
  上边多了几条评论,其中有那个大叔的。
  他回复道:“好像有点眼熟,不记得了。”
  苏让月有点失望,抿唇回复:“谢谢。”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前世今生吗?那些从未见过的场景忽然有一天入梦,该怎么用科学来解释。
  当铺门口的芭蕉树被密密绵绵的雨包裹,这场雨下起来无边无际。
  苏让月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地撑着腮刷着短视频。
  大数据最近给他推送的东西很多关于内蒙,旅游、牛肉干,还有一些历史相关的东西。
  手指向上一划,马头琴醇厚悠扬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铺里响起,飘过门口清雅的博古架。
  “叮铃。”
  门上铜铃铛一阵清脆的声响,有人推门进来。
  “您好。”一个穿着绿色连衣裙的漂亮姑娘拿着伞站在门口,怯生生开口:“我来赎当。”
  苏让月站起来,微笑道:“什么时候当的,带当票了吗?”
  门外绿意被纷纷细雨洗刷得苍翠,芭蕉叶微微俯身,雨水从上面淌了下来。
  那位美得像茉莉花一样的姑娘微微攥紧伞,迟疑道:“带了当票,是一百多年前典当的。”
  一百年前?
  苏让月微微一愣,道:“当票在哪?”
  姑娘稍微松了口气,抬步走过来,把伞放在地上,小心翼翼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木头盒子。
  只一眼,苏让月就看出那是个老物件儿,无论是雕花还是材质,放在现在都是值些钱的。
  “你在听《嘎达梅林》吗?”
  苏让月戴上手套,俯身打开那个盒子的时候,姑娘开口问道。
  苏让月微笑说:“嗯,马头琴演奏。”
  “很经典的曲目,我学马头琴的时候,老师教过。”姑娘腼腆道。
  苏让月询问道:“怎么称呼?”
  姑娘说:“我姓颜。”
  苏让月小心从盒子里拿起当票,那真的是一张百年前的当票,虽然被保存很好,但纸张还是已经变脆,泛黄,上面的字也有些模糊了。
  苏让月辨认着上面的字,那应该是他的太祖爷爷留下的字迹,上面压着“盛谦瑞典当行”的签章。
  只是……当铺上写的赎取时限是五个月。
  这个时限是予出质人的,如果超出这个期限未赎回,那物品就被视为断当,逾期未赎回的物品即流当品,归典当行所有,不能被赎回。
  苏让月说完后,姑娘平静地点了点头,道:“我在网上查了,就算不能被赎回,我也想看看典当的那块石头。”
  苏让月笑了声,说:“不是石头。”
  他将当票放在桌上,摘掉手套,说:“是块玉。”
  姑娘有些惊讶,低头看那当票,当票上的填字大大小小,字迹很草,很难看清写的是什么,她自己研究了很长时间,只看清了一个“石”字。
  “当字有头无耳,又有自己的写法,外行看起来可能跟鬼画符一样,看不懂很正常,”苏让月温和道:“比如衫字,写的时候会把衣补旁去掉,而玉石会被写作假石。”
  根据他说的,姑娘又细细看,仍是很难辨别。
  “您稍等,”苏让月道:“我打电话问问。”
  这是一百多年前的物件儿,上边记录时间是民国时期。
  家里留有太祖爷爷的手记,所以他能认出他的字,当票不会是假的,但是那物件儿真的就不一定能有了,这期间经历过国家动荡,他们家的当铺也为避祸关门了很长时间,和平年代才又重新在祖宅开起。
  不过出乎意料的事,他打了个电话,并说明当票上的时间后,爷爷立刻给了回复:“是一件明代羊脂白玉天鹅玉佩。”
  苏让月有点意外,问:“玉佩还在吗?”
  爷爷说:“在老宅,这件玉佩有点特别,你太祖爷爷特意交代会有人来赎,所以一直留在家里。”
  姑娘有些忐忑地盯着苏让月,苏让月笑了笑,问道:“赎当的人在我这里,我去取一趟吧。”
  爷爷语气稍微有些激动,问:“你是说有人来赎这块玉佩?竟然真的有人来了?”
  苏让月温声说:“嗯,是位姑娘。”
  电话话断后,苏让月对姑娘说:“一会儿家里人会把玉佩送来,您先坐吧。”
  他在桌上沏了杯龙井,姑娘捧着茶杯,倒了谢,说:“我本来没有抱太大希望过来的,没想到当铺竟然还会留着。”
  “我们家里留有很多这类的物品,”苏让月和气道:“有很多人说了一定会回来取,拜托一定要留着,但是等到期限过了,人却没来,我们家的人也不会随意处置。”
  姑娘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苏让月:“那都是些不到不得已就不会拿出来典当的东西,贵的其实不是物品本身,而是它本身的意义。不是主人不想把它们拿回去,只是后来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们家的人都会往后留一留,想着是出质人临时有事,来不了,等人能来了,再商量这件东西的去留。”
  姑娘有些动容,低下了头,轻轻叹了口气,说:“说实话,这盒子我也才没拿到多长时间。”
  马头琴的声音不高,恰好和门外的簌簌细雨相映衬,苏让月就没关,问道:“是你家长辈交给你的?”
  姑娘摇摇头,片刻后,又点了点头,目光盯着那当票,有些失神,开口道:“你相信吗?这是因为一个梦。”
  梦?
  因为前些天那个梦的缘故,苏让月对这个词有些敏感。
  他没开口,抬手喝了口茶。
  店内环境古色古香,燃着安神香,门外雨打芭蕉,马头琴的声音悠扬舒缓,桌上茶香袅袅。
  姑娘清脆婉转的声音缓缓说:“一个星期前,我做了一个梦。”
  大概一个星期前,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位穿着旗袍的美丽女人,她手里捏着一块玉,站在一个陌生时代的街头,黄包车从她的面前飞驰而过,撩起她身上雪白披风的一角。
  梦里也是在江南,下了小雪,路的对面,她眼睛红着,缓缓走进了一家当铺。
  她跟着进去,迈进门的那一刹那,她变成了那个女人。
  “掌柜,”她期盼地看着遮羞板后的羊角胡子青年,开口道:“我就当五个月,五个月后我一定来取。”
  掌柜拿着那块玉反复端详,外面街上又有军阀的人列队跑过,百姓纷纷避让。
  掌柜没吭声。
  女人误以为他要压价,连忙道:“我等着银钱救人的,我姐姐,她病得厉害。”
  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梦里,她是能感受到那种难过和绝望的,心里酸到了极致,想哭,又不知去哪里哭,没人会可怜她。
  掌柜叹了口气,说:“如今这世道,银元也未必管用了,白银二两七钱二分,我能给到最高的价了。”
  他看着那女人,实实在在地说:“不是压价,是这世道动荡,柜上已经没有太多钱了。”
  她知道这已经很好很好了,这是爹娘留给她的最后的东西,其他的都卖完了。
  这个世道,吃饱都是难的,这么块并不多名贵的玉,她能当到这么多钱,已经是掌柜心善。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涌了出来,跪在了掌柜面前。
  掌柜连忙从后面出来,去扶她。
  她听见自己说:“请您务必留下它,我一定会回来取的,这是我爹娘……爹娘留下的最后的东西,我是不得已……”
  她哽咽道:“不管多久,我都一定会回来赎的。”
  苏让月听得出神,给姑娘续了一杯茶,问道:“后来呢?”
  姑娘神情恍惚了一下,微微垂首,开口道:“后来……我忽然看见一个女人被吊在一棵树上。”
  一个女人被吊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衣裳被扯得稀烂,裸露出的肌肤满是伤痕,被路过的人鄙夷地指指点点。
  她只剩一把骨头,脸上蜡黄,都分不清是病死的还是吊死的。
  那个穿着白色披风的女人避开那群恶心的官兵,在深夜里偷偷把她的尸骨解了下来,把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看见,那个美丽的女人披风下,绿袄染新血。
  梦里时光漫长,又只在人的一念之间,她看到那个冬天,那位美丽的女人浑浑噩噩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慢慢走远。
  她路过了那家开着门的当铺,却没进去。
  她觉得那时候自己就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她的嘴里反复念着一句话:“赎不回来了。”
  话说到这里,她低低叹了口气,轻抿起唇。
  门外细雨婆娑,扬州的雨该是百年不变的。
  苏让月看向桌上的当票,问:“你是怎么找到它的?”
  “您相信前世今生吗?”
  女孩儿忽然盯向苏让月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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