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他心里莫名闪出一种感觉,这里不应该是这样的,这里本该是一片草原。
  成片长起的庄稼将两侧的视野遮挡,只有一条笔直公路向前延伸,碧蓝天幕浩瀚广袤,耀目阳光下,风吹进了苏让月的眼睛,带起轻微的涩。
  他轻轻闭上眼睛缓解,辗转赶路的倦意却慢慢涌了上来。
  车里响起了马头琴的声音,悠远浑厚,低沉沙哑的呼麦声合着马头琴乐声而起,时高时低,高低变换间撼人心魄,穿破飞瀑林海、茫茫雪原,如同来自天堂的咏唱,骏马自远古飞驰而来,马蹄带起的风自由、豪放。
  恍恍惚惚间,苏让月睡了过去。
  他在那睡去的短暂时间,被拉入了一场梦境。
  “一个汉人,恐怕连弓都拉不开吧?”那种奇特陌生的语言里,许多人围在一起哄笑着。
  一个少年穿着蒙古袍,骑着骏马立于林海雪原上,巨大的弯弓稳稳握在手上,上好的翡翠扳指套在冷白的手上,沉重的弓弦缓缓拉开,绷到极致。
  马背上的少年清冷的眸子沉稳锐利,目光盯着远方。
  铮
  箭离弦,刺破风雪,向着密林而去。
  鹰啸长空,一群蒙古汉子向丛林策马飞奔,扬起的雪沫飘在了毛皮制成的帽子,骏马在原地踱了两步,很快有人自远处策马而来,高声道:“岱钦猎到了老虎。”
  手扯了扯缰绳,那少年转过身来,一个高坐在貂皮上的清朝官豪放笑道:“不愧是岱钦!你们谁能比过他?”
  一个身影从旁边跑了出来,踏雪高高一跃。
  马背上的少年猝不及防,被扑在了雪里。
  “我的岱钦!”看不清面貌的蒙族少年大笑着,将他压在厚厚的雪地上,阳光耀眼,雪色耀眼,高大少年抱住他,大声说:“我的好兄弟!”
  画面一转,那个大院子又出现在眼前,苏让月觉得自己正从大门向院子里走去,路过的人在向他行礼。
  他穿过办工的前院,一路向里,进了内院。
  秋天叶子枯黄,凋零的叶片落在了门前,他走到了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站起来,笑着叫他:“岱钦。”
  他知道这个人对自己很重要,他看到他心里就喜欢,笑着迈步进去,那个人已经走了过来,将他抱起。
  “岱钦……”草原上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马头琴悠扬旋律里,有人在他耳边说:“嫁给我吧。”
  “到了。”
  风吹开了他干涩的眼,闭眼的阳光如烈火在北方的七月天降落。
  他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大片广场一样的空地。
  他怔了怔,开口道:“是这里吗?”
  出租车司机说:“就是这儿,王爷府嘛。”
  苏让月低低说:“不认识。”
  很陌生,门口也没什么人,冷冷清清,好几个门,每一个都没有熟悉感。
  这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商业景区。
  苏让月付了钱,下车。
  北方的太阳让他有一瞬的恍惚,他拉了拉背包,向人最多的地方走去,走进去才发现,这只是一个小超市。
  卖烤肠、冰淇淋、饮料,还有全国特产的旅行纪念品。
  天气太热,苏让月买了个冰淇淋,咬了一口,向店主询问:“王爷府怎么进啊?”
  店主乐了,指了指他身后,说:“那不就是门吗?”
  他身后不到两步,有一个闸机口,大开着,里边是一个院子。
  苏让月有些不确定:“在哪买票?”
  店主说:“最近不收票。”
  将军府里人也不多,不知是不是七月天气太热,来玩的人少,还是因为这个地方本来就不为人熟知,正如不知道前郭尔罗斯部这个蒙古部族一样,是吉林省唯一一个蒙古族自治县。
  苏让月咬着那个口感粗糙的冰淇淋,从那个看起来像偏院的地方穿过,进了一个门。
  进到这里,顺着连廊向里走,才发现原本的大门紧闭,他来到大门的中轴线上。
  再向里走,一个人物铜像立在道路正中央,那是一个穿着清朝官服的人,表情肃穆、仪态高贵,脖子上戴朝珠,衣下摆绣海水江崖。
  其脚下一方白石台,上面蒙汉双语写着“郭尔罗斯前旗旗祖固穆”。
  这与他在网上搜到的有限资料一模一样。
  院中草木繁盛,满目苍翠,没有特意栽花,只有小小野花藏在其中,倔强朴素。
  以固穆铜像为中点,十字路口在此交叉,向左向右两间屋子都可以参观游览,向后是紧闭的王府大门,向前,是进王府的路。
  苏让月挪动脚步,向一侧走去。
  近代的建筑、偏年轻的木头与漆色,种种细节表明这应该并不是从固穆时期留下的建筑,而目前与他的梦中也找不到分毫相似。
  事实如此,这座王爷府是末代亲王齐默特色木丕勒修建的,至今有一百多年历史,而初代旗祖固穆的时代至今,应是四百年。
  不过,从固穆起,所有的世袭王公确实是都居住于此地的。
  这是一个展馆。里边介绍了蒙族的文化、民俗、古董、出过的重要人物,还有关于前郭尔罗斯的历史。
  苏让月在一块文字简介前停下,目光落在墙上那行字上。
  郭尔罗斯前旗蒙古王公三百年世系表。
  他在那个树形图上找到了固穆的名字,目光随意向下掠过,而后倏然凝滞。
  百年流淌的时光仿佛在此刻停滞,凝固了门外的虫鸣鸟语,头顶灯光打过那红底白字清晰的三百年世系表上,有轻微的反光。
  他长久地盯着那两个字,在固穆的分支底下,清晰地印着一个名字昂哈。
  梦境里他听到的名字,那个蒙族的少年,他寻到了他的踪迹。
  他一字一字向下看因固穆之子年幼,其弟桑格博尔济于顺治五年(1648)袭扎萨克辅国公,固穆子昂哈顺治七年(1650)袭札萨克辅国公,康熙十八年(1679)卒。
  历史是一本厚厚的书,里面无数帝侯将相、王公贵族,只着寥寥数笔便已经十分了得。
  更多的湮灭在时间长河中的惊艳人物,早已没有丝毫记载,在网络、史书遍寻不到的那个人,他找到了关于他的文字。
  1650年,昂哈袭札萨克辅国公。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苏让月瞳孔微震,心底涌出一阵长久的心悸1650年12月,清英王阿济格乘摄政王多尔衮病危,谋反夺位,兵败,31日,多尔衮过世。
  第493章 一梦过草原
  梦里那年冬天,昂哈跪在地上接了圣旨,因事匆匆离去。
  出了展馆时,暖阳重新洒在他的身上,驱散了展馆中幽幽的森冷和手心微微的麻。
  手里的冰淇淋已经融化,粘腻的糖水淌进了指尖,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染了淡淡的粉色色素。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失神了良久,有游客擦肩进入那个展馆时,他向一旁让了半步,抬起头,长长抽了口气。
  苏家的盛谦瑞典当行世代传承,那个记录流当品的本子由历任家主保管,并由每任家主新增或是勾销。
  而这些数量并不多,新增的少,勾销的更少,像那位颜小姐的天鹅玉佩,大概是这几十年里唯一一个勾销的物件儿,所以爷爷得知后才那样激动。
  那些东西并不都是名贵的,尘封在老宅的仓库里,安静又孤独地等待着那迟迟未应诺的一纸当票。
  听闻,也曾有人循梦而来,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太姑奶奶作为当家人的事了。
  他本来是把那件事当做故事来听,前世今生的事只在故事戏文里才有,如果不是那位颜小姐迈进当铺的门,他大概也不会来到这里,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他并不是抱着寻找前世的想法而来,他只是想知道多一点,关于那个叫做昂哈的古代人。
  洗手间的水清凉,顺着指缝流淌而过,冲刷着手上的粘腻,他细致地搓洗指缝,清凉的水将指尖渐渐染凉,缓解了七月身上的燥热。
  身旁位置的水龙头被打开,水流有些急,溅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往旁边让了让,一旁的游客大概发觉了自己的不妥,将水流拧得小了些。
  洗手间处在角落里,没窗,洗手台没灯,只靠门口泄进来的天光,显得有些暗。
  苏让月关掉水,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无意间瞥见已经走到门口的人影,目光稍被吸引。
  修长的手上还滴着水,穿着简单的黑t恤和牛仔裤,背影高俊挺拔,那身高,约么要有一米九往上了,难怪刚刚站在自己身旁时,会有那么强的压迫感。
  耀目的阳光从洗手间门口照进来,眼睛有轻微的酸,他低头揉了下,抬步,走出了洗手间。
  再向里进,是王府办工的地方。
  回事处就是个大办公室,平时旗内官员都在这里协办公务、收发文牍,门口用个栅栏围着,不允许进入,不过里边的摆设倒是一览无余,几张桌椅,除此之外,没什么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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