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风雪掠过他冷峻锐利的眼睫,跟在其后的人甚至无法触碰他的马蹄扬起的乱雪。
  翡翠扳指套在冷白的手指上,弓缓缓拉开,就在骏马疾驰里,他稳稳坐在马背,寒芒卷起空中乱雪,以雷霆之势射向密林深处。
  鹰啸长空,一群蒙古汉子向丛林策马飞奔,扬起的雪沫飘在了毛皮制成的帽子,骏马在原地踱了两步,很快有人自远处策马而来,高声道:“岱钦……”
  “岱钦猎到了老虎。”苏让月在此时,低低接道。
  阿古达木倏然转头看他。
  那种感觉就像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发生模糊,幻觉与记驱逐理性,两个毫无关联的人做了同一个梦,怎么能让人不震撼,不心惊!
  苏让月苦笑道:“我应该知道接下来的事。”
  凶猛的海东青在天际盘旋。
  手扯了扯缰绳,那少年转过身来,一个高坐在貂皮上的清朝官豪放笑道:“不愧是岱钦!你们谁能比过他?”
  一个身影从旁边跑了出来,踏雪高高一跃。
  马背上的少年猝不及防,被扑在了雪里。
  “我的岱钦!”看不清面貌的蒙族少年大笑着,将他压在厚厚的雪地上,阳光耀眼,雪色耀眼,高大少年抱住他,大声说:“我的好兄弟!”
  阿古达木久久没说话,北方炎夏的烈阳将人的眼睛晃得发白,苏让月额头有汗水流下,又喝了口水。
  他的水已经不多了,只剩下几口,所以喝得很省。
  “冬捕。”苏让月说:“我还梦见很多人在祭祀,他们在结了冰的湖面捕鱼。”
  阿古达木剥开一粒奶片,放进嘴里,所以说话有一瞬的含糊:“在几百年前,查干淖尔是贵族游完、狩猎的地方,平民不可以进行捕捞。白色圣洁的湖泊,那是几年前我找到这里的线索。”
  苏让月摇头,推翻了他的话,说:“那些捕捞的人是平民,我确定。”
  阿古达木垂眸,修长的手轻轻折起奶片的塑料包装纸,开口道:“岱钦说这是很自私的行为,所以昂哈袭札萨克辅国公后开放了湖泊,那之后,他更加受平民爱戴。”
  苏让月心口微滞,仿佛有什么绵软的东西塞进去,他呼吸有那么一点闷,心口带着微微涩意,仿佛另一个人的情绪散开,酸涩侵染了他的灵魂与躯壳。
  史书上很少有关于这个蒙古王公的记载,只不过短短数句话,昂哈袭札萨克辅国公时的年龄不详,父亲过世后,叔叔代了两年的王爷,昂哈于顺治七年(1650)袭札萨克辅国公,康熙十八年(1679)卒,他做了29年的王爷,假设他二十岁袭辅国公,那么他其实并没有很长寿,至少……他没有那只海东青活得久。
  他的政绩,他在民众口中的口碑,经百年时间洪流淹没,没人知晓。
  阿古达木低低道:“马拉绞盘,冰下走网,现在只有查干淖尔还这样捕鱼,现在这个地方,最为人熟知的事就是冬捕,但没有多少人知道关于它的从前。”
  苏让月刚来到这里,还没有看过湖。
  “你是内蒙人吗?”苏让月询问。
  阿古达木说:“我住在锡林郭勒盟。”
  身后新来一只蛐蛐儿,在草里明快地叫着。苏让月拧开水,勾唇说:“好远。”
  他说的是查干淖尔距离锡林郭勒盟的距离,那应该是横跨内蒙疆域将近六七百公里的地方。
  阿古达木说:“远不过时间。”
  他抬起头,静静看着苏让月将瓶子里最后一滴水喝干,优雅且绅士地开口:“我能请你吃顿午饭吗?”
  苏让月歪头看他两秒,弯弯唇说:“非常荣幸。”
  他们起身时,恰好一阵风吹过王爷府的庭院,向着中央敞开的王爷居所掠去。
  苏让月站在中轴线上,远远看着那堂上的字,炎炎夏日灼烧着空气,恍惚他好像看到了一道人影,坐在那里。
  他正看着书,安静威严。
  那后面无遮挡的字写着开一啸獐狐匿迹,窥半额魑魅遁形。
  转身时,阿古达木凝视着他的眼睛,低低开口道:“我和你对视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们一定见过,我认为我见到了梦里见过无数次的那个人,他也一直陪我长大。”
  他说的是岱钦之于昂哈,也是岱钦之于他。
  苏让月忽然感觉到了有重量压在了他的心上。脏微乱的跳动节奏里挂着伤感和并不难察觉的悸动,那可能是梦与现实交错给他的错觉,也可能是他为面前年轻人的直白和执着感到震撼。
  出王爷府并不需要多少时间,从里到外路其实不长。
  苏让月的汗湿透了白色短袖,头发被晒得发烫,走出王爷府,他独自站在冷清宽阔的柏油马路边等候,觉得自己快要到极限了。
  一辆黑色的奔驰suv缓缓停在他的面前,车门打开,阿古达木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苏让月看着那辆豪车,心里又确定了一件事,这个年轻人的家境应该非常不错。
  男生走下车,来到副驾驶,打开车门,彬彬有礼地说:“请。”
  上一个陌生人的车,对于苏让月这样谨慎的人是不太可能出现的,但是事实上他并没有太多顾忌,迈步,走到了车门口。
  那位绅士的内蒙男生体贴地把门关上,然后上了车。
  “这里的景点有点散,吃东西的地方大概在两公里外,所以开车比较合适。”阿古达木耐心地解释,发动了车,问:“你有忌口吗?”
  苏让月打量着车里,说:“没有。”
  阿古达木低低“嗯”了声,没再说话,车里安静了下来。
  事实上这里的交通通畅,道路整洁干净到几乎没有人影,大g在路上开了几分钟,然后拐进了一个大门。
  这是个很大的院子,里边矗立着一个个蒙古包,临水而建,眺目远望,不见边际的水延伸至远方天际。
  七月的荷花平铺数里,芦苇丛高高的,随风发出簌簌轻响。
  这里游客稍多一点,但仍是松松散散,显得空旷。
  阿古达木将车停下,立刻有人上来迎接,是一个面色黝黑粗糙的矮胖男人,应该是当地人。
  “你来之前也不说一声,”那中年男人一口东北口音,笑容爽朗豪放:“离远了看像是你的车,还没敢认。”
  阿古达木向那人点点头,看起来比较熟悉,开口道:“有鱼吗?”
  那人额头上热出了汗,热情道:“肯定有,想吃什么鱼?”
  苏让月下车,安静地走到车前,那中年男人打量他,笑着说:“朋友啊?你还是第一次带人来。”
  邻水的蒙古包里,地方宽敞明亮,是蒙古特色风情的装修,中间一个很大的圆桌,旁边放置了供人休息的床、沙发、桌椅,墙上有风扇,没空调,但因为邻水,一进来就感觉到了凉爽。
  “全鱼宴,”阿古达木把菜单推给苏让月,他自己没看,抬头看向老板,说:“再加一只烤全羊。”
  刚把菜单翻开的苏让月:“……”
  老板也愣了一下,问:“就俩人啊?”
  阿古达木点头,转头看苏让月,绅士地说:“鱼可以不用点了,看看其他的菜。”
  老板笑起来,说:“单单全鱼宴就有十四道菜了,量大。”
  这意思是委婉建议不必再添了,足够两个人吃。
  苏让月合上菜单,说:“麻烦给我一瓶水。”
  老板道:“喝西瓜汁吗?这里的西瓜刚开园,甜,免费管够。”
  北方种西瓜,个头很大,七月这个时节应该也不便宜,这大概是看阿古达木点餐多才供应的。
  苏让月颔首,斯斯文文道:“谢谢。”
  老板拿着菜单出去了。
  太阳微微向西偏,已经一点多了,围栏后的水面崭新的荷叶连成片,更远处的湖面白茫茫雾蒙蒙,看不见边际,水上有零星几只游船,离得很远。
  头顶的风扇无声旋转,苏让月觉得自己身上的暑气正在慢慢消退。
  这样的环境实在很享受。
  门口探头探脑出来一个小男孩儿,五六岁的模样,眼神怯生生的,看起来有些腼腆,见苏让月发现他,有点紧张地迈步进来,往桌上放了一个茶壶,迅速跑了。
  茶是凉的,入口微苦,但很解渴。
  阿古达木给他添了茶,开口道:“冬天这里都会结冰,每年都会有冬捕。”
  苏让月放松地靠在椅子里,问:“你经常来吗?”
  阿古达木:“每年会来一次。”
  “来做什么?”
  阿古达木放下茶盏,骨骼匀称漂亮的手腕上的纯银雄鹰纹手镯个性且大气,他说:“海东青是忠诚的,我也是。”
  苏让月微微一震,漂亮澄澈的眼眸望着那个蒙族的年轻人。
  阿古达木深邃的眸子认真地回视他,说:“1650年,多尔衮去世,昂哈曾去北京,回来后,正式袭札萨克辅国公。”
  苏让月有些仓促地敛眸,两秒后,他开口:“皇太极分封了蒙古王公,说的是世袭罔替,所以如果固穆一脉未绝,他的叔叔必须把位置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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