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查干淖尔,白色圣洁的湖泊,在吉林省唯一一个蒙古族自治县范围内,相比中国大多数旅游景区,它并不多有名气,似乎景色也不算显山露水。
  但是,认识一个地方,要从他的历史开始,这是中国传承千年突出于世界之巅独有的浪漫。
  湖边亲水栈道下荷叶连绵,一旁芦苇高而茂密,太阳渐渐西斜,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很舒服。
  阿古达木在苏让月身边坐下,湖边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个时间,游客已经散了。
  “今天在王爷府,”阿古达木低低说:“你叫我昂哈,在那个地点,那个时间,说出那个并不为人熟知的名字,我就知道,是岱钦回来找我了。”
  这个地方开阔而宁静,水鸟在湖面嬉戏,天空晴朗湛蓝,苏让月向后撑着手臂,抬头望了会儿天,轻声说:“我一向就只是我自己。”
  夕阳慢慢铺在湖面,橘色的波光粼粼跳动,映在两人的脸上。
  那个蒙族的年轻人无意识转动着手腕上的银手镯,平缓放松地说着:“小时候经常做梦,有时候会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身体也很弱,额吉很担心,她总是怕长生天把我收回身边。”
  苏让月勾唇说:“你现在看起来很强壮。”
  阿古达木勾勾唇,敛眸说:“后来长大一点,就学习骑马射箭,身体慢慢好了起来,但是梦没有停过。”
  “如果你一直在找岱钦,那么……”苏让月忍俊不禁道:“你不会没有谈过恋爱吧?”
  阿古达木转头看他,目光纯粹:“没有,你呢?”
  苏让月挑眉:“我谈过几个。”
  阿古达木抿抿唇,沉默两秒后,他开口道:“你现在单身吗?”
  “单身,”苏让月微微欠身靠近,促狭地看着他,说:“不过,我不喜欢弟弟。”
  “那好像……”阿古达木慢吞吞说:“不太公平。”
  夕阳爬上了两人的衣襟,把衣角染上了蜜色光晕,修长白皙的手撑在两人中间的空隙里,苏让月微微垂眸,凝视着那张年轻英俊的脸。
  锐利深邃的眼眸缓慢眨了一下,眨第二下的时候没有再睁开,浓密的眼睫轻垂在眼睑上。
  轻微的呼吸与风慢慢靠近,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跳动,却停在了咫尺的地方。
  苏让月并没有吻他。
  等了好几秒,阿古达木慢慢睁开眼,近在咫尺的清秀俊美的脸上,带着促狭笑意,像是一个正在逗小孩儿的恶劣大人。
  超过一米九的酷哥轻声开口:“我的年龄,已经不小了。”
  苏让月一怔,目光慢慢沿着阿古达木优越的眼部轮廓描摹,长久与他对视。
  撑在木板上的手缓缓蜷起,苏让月慢慢后退,向后退了三五公分时,阿古达木盯着他,轻轻叫道:“哥哥。”
  苏让月一怔。
  唇上忽然烙下一个灼热的吻。
  一阵铃声响起,阿古达木低下头接通,而后挂断电话,对他说:“羊烤好了。”
  苏让月抿起唇,盯着他的唇看了好一会儿,低低说:“初吻吗?”
  夕阳把阿古达木的耳廓染得绯红,男生移开目光,抿唇应了句:“嗯。”
  老板在蒙古包门口等着,离着很远向他们招手。
  “这附近有民宿推荐吗?”苏让月低着头看手机,软件上有几家酒店,不知环境如何。
  阿古达木:“吃过饭我带你过去。”
  “你们回来了,”老板迎上来,笑着说:“给你们准备了酒和青菜,解腻。”
  烤全羊被端上了桌,放在一个巨大的盘子里,用锡纸垫着,闻上去十分诱人。
  苏让月坐在椅子上,先喝了一口酒。
  外边天色渐渐沉下,星星多了起来,屋里开了灯。
  阿古达木用匕首熟练切下一块羊肉,放到盘子里,递给了苏让月。
  星星渐渐布满天空,铺展在湖泊上空,不知道和四百年前是否有差别。
  苏让月抿着酒,轻微醉意间,他恍恍惚惚想着,历史上,没有岱钦出现过的痕迹。
  没有人知道岱钦,除了这个自己那场梦,和这个叫做阿古达木的年轻人。
  为什么会在大雪漫天的石棺上俯视那个蒙古王公?是不是因为……岱钦未曾离开过。
  或许四百年前,岱钦骗了昂哈最后一次后,长眠不醒,昂哈不舍岱钦离开他,不愿意相信岱钦离开他,所以始终没有把他送到另一个世界,那个精致的棺材就停在敞开的墓地。
  或许有一天星空烂漫的夜里,岱钦坐在石棺上仰头望着天空,那个在王府的俊美王爷也正仰头看着。
  他们看着同一片星空,不知和苏让月看到的有没有差别。
  两处孤独,一个时间定格,一个渐渐老去,后来都被淹没在时间洪流里,再也无法见面。
  夜里来到酒店时,苏让月走路有点不稳,他站在房门口望着面前的那个年轻人,昏暗的灯光模糊暧昧。
  “明天……”年轻人低低沉沉的声音说:“我来找你吃早饭。”
  苏让月摇摇头,轻笑着说:“明天我要回扬州了。”
  冷峻的年轻人轻抿起唇,紧紧盯着他,沉默无言。
  苏让月靠在门口,轻轻吐出口气,微敛着眼眸,说出了他一直想要劝慰的话:“昂哈已经留在了他的时间,在那里,岱钦一直陪着他。但阿古达木有自己的时间,你或许该尝试一下看看你身边的世界,不要一直沉在梦里。”
  他说完这些话,就开门回到了房间。
  手机上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上面显示:“老板,我来赎当。”
  苏让月起得很早,要赶最早的大巴去往长春龙嘉机场。
  北方太阳升起得很早,七月的清晨,阳光已经有点晒了。
  苏让月背着包下楼,勤劳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开始打扫,不过客人大多没起,大堂显得冷冷清清。
  他办理了退房,迈步离开。
  一辆帅气高大的黑色suv停在门口。
  一个穿着黑色休闲套装的男生靠在车身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目光静静落在他的身上。
  苏让月站在原地,无意识收紧了攥着手机的手。
  “我送你去机场。”阿古达木站直身,彬彬有礼地说。
  又是那一片高耸的绿色庄稼,在道路两旁围得密不透风,只偶尔才能看见些平坦的草地,上面有牛羊漫步。
  苏让月撑着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没有太多说话的想法,阿古达木也很安静。
  马路渐渐变得宽阔,高速上的车多了起来,视野开阔,向远处看,一个个抽油机在农田里慢慢磕着头。
  这片土地的草原被开荒成了农田,连土壤下的资源也一点点被抽出,四百年前游牧生活的主旋律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如果昂哈和岱钦回到这里,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这里曾经是他们跑马狩猎的地方。
  那个扬州阴雨连绵的梦里,深夜醒来时的颤栗与难过,被北方的烈阳驱散,他找到了那段故事,已经十分幸运。
  龙嘉机场停车场,suv缓缓停下。
  苏让月拿起自己的背包,伸手去开车门。
  “咔”的一声轻响,车门纹丝不动,被锁住。
  他转头看向驾驶位的男生,微挑了下眉。
  阿古达木的手从方向盘上挪开,苏让月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他的手腕。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了那个精致的银镯上,暗扣被解开,银镯顺畅地从手腕脱下。
  “送给你。”阿古达木将手镯递到他的面前,说:“我们内蒙人送别朋友的时候,都会赠送礼物。”
  苏让月的目光停留在那个雄鹰图腾刻画纹路的银镯上,银子现在或许并不算值钱,但上面的工艺却十分稀有,表面并不算亮,能看出主人戴了它很久。
  苏让月伸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银镯。
  耳侧一声轻响,车锁开了。
  苏让月没下车。
  他将银镯收进了自己的包里,随后抬手,扯出了自己脖子上的挂坠。
  黑色的绳子,那是一枚白玉狼牙吊坠,头部被金丝镶嵌包裹着精细纹路,这是他从小带到大的东西,玉是祖传的玉。
  苏让月摘下了吊坠,递到那个蒙族男生面前,狼牙在安静的车内轻轻晃动。
  苏让月微微扬了扬下巴,说:“我们汉人讲究礼尚往来。”
  飞机向南飞,起飞时晴空万里。
  他从千米高空向下看,能看见辽阔的东北平原与长白山脉相依,却再也看不到那个梦里见过的硬朗英俊的少年。
  扬州还在下雨,匆匆赶回来时,客人已经在门口久候。
  苏让月将门口的牌子翻成营业,客客气气请人进来,微笑着说:“最近一直下雨,路上有点耽搁。”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西装革履,容貌清秀,苏让月没见过,大概不是在他这里典当过东西的。
  小乌龟慢吞吞在透明的缸里爬来爬去,苏让月给它添了食物,推开窗,微风驱散了店里的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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