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阿古达木垂着眸子,手上动作没停:“你什么也没对我说过。”
他语气平静,但能从中听出一点控诉。
苏让月笑笑,说:“我的店里,有很多以前的老物件儿。”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你知道的吧,那些因为缺钱,把自己珍贵的东西送进当行,而我们最多会给保管六个月时间,超出六个月未赎,那件东西就会属于当行了。”
阿古达木应了声:“嗯。”
“一般的流当品我们都会自己处理,或是交托拍卖,或是送给朋友、留着自己用,但还有一部分,是寄托了主人执念和想要赎回的意愿的。”苏让月缓缓说:“我们不会对外售卖,就一直妥善保管着,过了几十年、上百年,它们一直在那里安安静静等着,我每次翻开记录的册子时,都会觉得它们很孤单。”
阿古达木敛眸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像其中一件,等着人把我赎走。”
苏让月笑起来,摸摸鼻子,说:“有点。”
他将头靠在阿古达木的肩头,说:“我本来不相信那些东西会有人回来找的,直到那天我遇到了一位姑娘,她跟着梦来到了我的店里。”
苏让月说:“我开始相信梦,因为梦里的一切都在现实中得到印证,我开始相信我是岱钦,因为你爱他。”
阿古达木微怔,侧头看他。
苏让月睁开眼睛,看着天上掠过的飞鸟,说:“因为我希望你爱我。”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他轻声说:“我梦见大雪漫天,覆盖草原还有那座未填埋的墓,那位蒙古王公喝醉了,潦倒又孤独,他和我对视着,对我说嫁给我吧。我知道,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阿古达木把花环戴在了他的发上,端详了一会儿,望进他的眸子,说:“我爱你,谢谢你把我从梦的手里赎出来。”
苏让月笑了起来,他安静了一会儿,遥望着辽阔的山岗和与大地极近的云彩,忽然说:“你知道岱钦为什么喜欢跑马吗?”
阿古达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说:“他喜欢旷野的风和自由。”
苏让月摇摇头,指着落在山岗上的巨大云朵,说:“他希望带着昂哈跑到山顶,藏进云里。”
阿古达木眼瞳震颤,手指缓缓收紧。
在他从前无限轮回的梦里,他总是梦到自己和一个少年在草原上跑马,他始终望着那个人的背影,看他在原野疾驰。
他只在意自己的速度,但并没有注意过那个人为什么要一直向前跑。
他明白,苏让月是岱钦,岱钦是苏让月,所以他能给出这个答案。
跑到山顶,藏进云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在云里拥抱、相恋,不会被别人看到。
夕阳西下的时候,牧民开始驱赶牛羊回家。
两个人躺在草地上聊天,苏让月抬起手做了个兔子的影子,却轻而易举接住了草原的夕阳,阳光透过指缝,把手照得透明,橘黄色活泼的影子,仿佛时光穿流而过。
阿古达木听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们的七日之约就要结束了。
他想让苏让月留下,留在草原,可他知道,那是极度自私的、不可能的事。
他伸出手,学着苏让月摆了个兔子的手势,拇指和食指捏成的兔子嘴巴与苏让月的轻轻相碰,问:“你在想什么?”
苏让月眯着眼睛,望着红彤彤的指缝,说了句幼稚的话:“你说夕阳是从哪里照来的?”
阿古达木起身,拉他起来,笑着说:“我们去追追看?”
苏让月没明白:“追太阳?”
阿古达木点头,年轻热烈的眸子盯着他,说:“嗯,追太阳。”
苏让月弯起眼睛,借力站起来,一旁吃草的马抬头看他们。
苏让月爬上了马,阿古达木利落地坐在他的身后,环住他的腰,马鞭扬起,骏马嘶鸣,沿着河流的方向向前跑去。
他们骑着马在草原上追逐夕阳,一直追赶着天光收敛的方向,旷野的风从蒙古袍的衣摆掠过,草原辽阔宽广,包容着他们的年华和自由,马鞭声响亮,放逐着肆意的灵魂。
他们追到了星空升起的地方,马停在空旷的原野。
两个人抬头望着墨蓝天空,苏让月靠在阿古达木坚实滚烫的胸前,看着夜空中一闪一闪亮起的星子,轻声说:“你不要再孤单了,阿古达木。”
姑姑已经厌倦了替他看店的日子,她没想到苏让月一去这么多天,中间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有把他叫回来。
苏让月刚回来,她连忙抱着小狗崽跑路了。
窗上的小乌龟被姑姑翻了个壳儿,四爪朝天可怜巴巴地划动。
苏让月把它翻过来,打量着自己的店铺。
他只去了不到十天,却感觉过了一生一世。
日子回归了平静,他坐在店里等待着客人上门,就短暂忙碌一下,然后回老宅仓库,拿着册子一一对照认识上面的流当品。
这些东西,在爷爷作为当家人的时候,没有出过一件,但是苏让月短时间里就遇上了两位赎当人,他觉得并不是偶然。
从仓库出来天色已经晚了,扬州月很亮,已经趋近圆满。
八月的夜里,温度舒适,道旁的美人蕉开得正好,他穿过青石板小路往自己住的地方走。
他住在一个二层小楼,离老宅子不远,院门口三两只流浪猫安安静静趴着,见他回来,慢声细语地喵了声,起身抖了抖毛,黏糊糊走过来,绕着他的脚踝蹭。
他蹲下来摸了摸,起身,走进了院子。
在一旁的小仓库里取出猫粮,倒进猫碗里,关好大门,进了房子。
他的生活节奏很慢,他也很享受这种慢悠悠的日子。
立秋那天,他在店铺里和客人聊天,爷爷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提前关了门,回到老宅,找到爷爷要他取的画,然后打车去了酒楼。
他不知道爷爷在那儿干什么,倒是刚走到包间门口,就遇上了出来打电话的徐炎。
徐炎冲他笑笑,温和有礼地说:“苏老爷子在里头。”
苏让月点点头,见他在打电话也没多打扰,推门进了包厢。
里边坐了四五个人,有徐炎的爷爷、上次去内蒙见过那位爷爷的朋友,剩下的几个都没见过。
他走到爷爷身后,恭恭敬敬道:“爷爷,画拿来了。”
爷爷没立刻拿画,拍拍他的手臂,笑道:“这是让月。”
苏让月抬起头,听见一个略带口音的健壮男人说道:“上次让月去锡盟,我临时有事,也没好好招待。”
苏让月唇角噙笑,有礼有节道:“巴图叔叔,您的气色还是一样好。”
巴图大笑起来,正要开口,包房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身量极高的男生。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潮流休闲服,剃着利落的寸头,青茬儿几乎贴着头皮,野性十足,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情绪内敛,气质沉稳冷峭。
他的左耳上,戴着一个绿松石的耳环,随着走动轻晃。
苏让月抬头看过去,心脏一瞬间失去沉稳的频率,下意识开口:“阿……”
来的那个年轻人也看了过来,从他微缩的瞳孔,苏让月明白过来,他也同样意外。
包厢设计文雅,复古的桌椅和青花瓷器被下午的阳光浸润,窗外流水叮咚叮咚。
巴图看向苏让月,有些意外道:“你们认识?”
苏让月快速收敛情绪,微笑道:“不认识。”
爷爷笑起来,说:“这是你巴图叔叔的儿子,刚大学毕业,小时候我还抱过他,比你小几岁。”
苏让月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觉得面前的场景荒诞又合理。
巴图叔叔爽朗笑道:“阿古达木,叫人。”
越过圆桌,那个野性十足的男生黑眸紧盯着他,缓缓开口:“让月哥,你好。”
苏让月眯眼看他,慢吞吞道:“你好。”
在场的人都没留意到,阿古达木是后进来的,本不应该知道苏让月的名字。
画卷缓缓展开,一群人围在画前欣赏,这是一幅骏马图,是爷爷的收藏之一。
苏让月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位置,向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
下午三点,酒楼里这个时间客人不算多,极讲究的江南园林设计,流水从中穿行。
苏让月踩着石子路,走进了园林深处。
爷爷常来这里听评弹、聚会,苏让月很熟悉。
他走进了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给自己微烫的手心降温。
身旁走来一个人,关掉了他的水。
苏让月抬起头,腰忽然被紧紧搂住,拖进了一旁的男洗手间里。
宽敞干净的隔间里,急促的呼吸急迫压下,苏让月熟练地环住男生的脖子,启开唇,与他紧紧纠缠在一起。
心跳紊乱,在安静的空间里咚咚地敲打着胸膛,细碎的呻吟溢出,唇瓣相互碾压,舌头在口腔中吸吮舔舐,偶尔从微启的唇间露出端倪,色气又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