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章
崔金子看他说完,忽然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静静望着裴赢,目光柔软静谧,轻轻弯了弯唇。
裴赢心口一滞,伸出手,摸摸他的卷毛儿,压抑着问:“饿不饿啊?”
崔金子点点头。
裴赢站起身,道:“我去给你买粥。”
崔金子张张口。
他想吃面。
裴赢出去了,崔金子一个人趴在病房里,木呆呆地盯着雪白的床单看。
背上的伤还是疼,但没那么厉害了,他身上被绑了白布条,跟一件儿背心似的。
头很重,但不冷了。
裴赢把自己从那个小屋子里带了出来,他早晚还得回去。
回去,大还会打他,会问和裴赢的关系,他该怎么说?他会不会……以后都没机会去找他对象了?
他呆呆想了一会儿,他对象很快就回来了。
手上端着的小铝盆里装着面条。
崔金子弯起眼睛对他笑,把所有事都抛在脑后,他还能和裴赢在一起,多一分一秒都是好事。
裴赢给他倒了水,面上没有什么笑的影子,静静看着崔金子吃饭,心里想着昨天的事。
他看见崔金子面无血色地蜷缩在那薄薄的床上,那小屋子里面粮食有股发霉的气味,进去后凉飕飕的,根本没法过冬。
掀开被子时,他看见血从背后渗了出来。
他问过崔金子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那里,他一直不说,崔田笑着迎出来,一幅老实憨厚的模样,轻描淡写说了句“不听话让他打了一顿。”
崔金子不会不听话,他听话得就像一只被驯化的小狗。
现在想来,他身上那些伤,应该都是被他大打的。
他弟妹能睡在炕上,能穿厚棉袄,他一个人睡在小仓库里,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他弟妹一个个活蹦乱跳,他被打得皮开肉绽,缩在床上没人管。
哪里有这样的爸妈,简直偏心眼到没法看,就跟崔金子不是他们亲生的一样。
不知怎的,想到这里,他心头忽地一凛,又把后边那个念头重新想了一遍就跟崔金子不是亲生的一样!
崔金子哪一点像亲生的?他和崔田夫妻俩长得半点没有相似,他眼睛长得大又圆,崔田一家子都是细长眼,他的皮肤白,那一家子包括三岁的孩子都没有一个白的。
想到这里,他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寒意,盯向趴在病床上慢慢吃着面条的人。
崔金子不能回去了,他不能让他回去了!
醒过来当天崔金子就闹着要出院,他不想在这里住着,手上比比划划地“啊啊”跟裴赢说话。
裴赢给他水他也不喝,护士来打针,他捂着手躲,说什么也不打。
裴赢想让他多住两天,养养伤,可崔金子很固执,就像家里那只爱牛奶的小羊羔一样。
他大概知道崔金子为什么这样,因为觉得医院看病很贵,他不想住了。
好在大夫说他没什么事了,给开了药,回去自己挂点滴就行。
两个人出了医院的门,崔金子跟在裴赢身后,往胡同里走,走进里面,他看见了裴赢的那台拖拉机,套着车斗。
裴赢踩着边上去,把怀里的被褥铺在了车斗上,转头看他,说:“上来吧。”
崔金子爬上去,坐在那被褥上,抬头看他。
原来他是开着拖拉机带他过来的就这样在车上铺了厚厚的被褥,把他放在里面,带他来看病。
裴赢扶着边缘要下车,下去之前,忍不住伸手捏了把他的腮,温声说:“睡一觉就到家了。”
崔金子弯起眼睛点点头,老老实实把被子裹在身上。
车轰隆隆地发动了,崔金子就这么坐在车斗里,周围的围栏把他框在里面,他扬起头来看天,天很蓝,太阳也暖融融的。
车颠簸在黄土路上,尘土飞扬,被大风吹去绵延不断的黄土梁,千沟万壑壮观粗犷,让人心胸不自觉开阔,飞鸟展翅高高掠过。
清澈的眸子里望着那苍天下的景色,背后,踏实的男人带着他去往一个方向。
其实他不在意那个方向是哪儿,他一向分不清方向。
他轻轻闭上眼睛,苍白的脸抬起,冬天的阳光柔和无私地洒在上面,就好像正常人一样。
拖拉机比驴车快,可能这也是为什么裴赢会开拖拉机带他去医院。
车一路开进了裴赢家的院子,崔金子抱着被子,跳了下来。
他身体还是很弱,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他对象接住了他,扶着他走到门口。
崔金子抬头看他,裴赢开了锁,低低道:“你先进去,我去你家里一趟。”
崔金子轻抿起唇,望着他,不解他要去做什么。
裴赢推了推他,把他推进家门,转身走出了大门。
家里很凉,两天一夜没人回来了。
崔金子烧上炕,然后跑到门口,看向大门的方向。
裴赢回来得很慢,他出去了一个钟头,屋里已经热起来了,崔金子身上又开始酸疼、难受。
他爬上了炕,脱掉身上的衣服,钻进了被子里。
背上的伤疼,他只能趴着,浑身没有力气,精神也差,他渐渐觉得困了。
裴赢回来时,崔金子已经睡了过去,脸色不好,好在没烧起来。
裴赢脱了外套,把袋子里的吊瓶兑好药,挂了起来,然后攥住他的左手,皱眉看了好一会儿,才慎重地把针往里面扎。
药水安静平稳地滴了下来。
崔金子这一觉睡到了晚上,醒过来时屋里开着灯,裴赢正在他身边躺着,手上多了个针眼,用个白贴贴着。
他活动了下手指,裴赢立刻睁开眼,问道:“还难受?”
崔金子摇摇头,他就是没力气,不怎么难受了。
他轻轻扬起唇,伸出一根指头,摸了摸裴赢的眉心,顺着眉心缓缓描着他的眉骨,眼神安静平和,很乖巧。
裴赢望着他,轻启开唇,那人的目光立刻落在他的唇上。
“你以后住在我这里,不要回去了,我和你大说好了,”裴赢慢慢说:“你就踏实地住在这里。”
崔金子心脏突地跳起来,他紧盯着裴赢,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惊骇形容。
他在怕,裴赢看明白了。
裴赢的大手覆在他的卷毛儿上,轻声说:“我雇你做长工,按月给他钱,要你住在家里头,他高高兴兴应了。”
崔金子鼻腔泛起了酸,直往他的心里淹,他缓缓开口。
“多少钱?”
裴赢道:“就是一般长工的价钱,你不用想这些。”
崔金子缓缓吐出口气,他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抬起头,开口说话。
“把羊找回来吧,我给你放羊。”他无声地说。
裴赢坐起来,崔金子的目光跟着他转,看他嘴一开一合。
“再说吧,冬天天气冷,你就别出去了。”
崔金子跟着坐起来,想要再说话,裴赢已经下去,掀开了锅。
他早就做好了饭,等他醒过来一块儿吃。
里头是一锅鸡汤,他把家里下蛋的母鸡给炖了,给崔金子补身体。
崔金子坐在暖和和的炕上,垂眸慢慢喝着那鲜美的汤。
他想着,这个男人对他真好好得都不真,像是梦里头的人一样。
他的伤一点点好起来了,身上的白布条解下来,后面绽开的皮肉已经愈合,很痒,他凑到裴赢面前,撩起新毛衣让他给自己挠挠,裴赢按住他的手,在他的背上亲。
又热又痒,崔金子忍不住笑,往一边跑,裴赢搂住他,灼热的吻密密麻麻落在他的后颈和肩头上。
他就不动了,轻闭上眼,老老实实让他亲。
他没回家,大也没来找他,裴赢说的应该是真的,他每个月花钱,把自己买了出来。
腊月过得快,就要到新年了。
崔金子整天忙里忙外,把家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贴贴。
裴赢不让他做这些,但是他闲不住。
早上能睡到天亮,晚上也暖烘烘的,他和男人每天在一起,亲嘴、钻被窝,真像是搭伙过日子。
过年那天他回了趟家,大坐在炕头上,问他:“你偷懒让人家赶出来了?”
崔金子盯着他,手抬起来,比着手势,“啊啊”了几声。
他在问,裴赢给他多少钱。
但是老汉没说,只哼了声:“想不到你还值点钱。”
崔金子怕他,他脸色只要不好,他就下意识开始发抖。
他低着头把从集市上买的桃酥分给了弟妹,一群小孩儿热情围着他,舍不得他走,但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他们也没去看他。
或许是大不让去。
看过弟妹,他就往回走了。
村子里时不时响起挂鞭的声儿,热热闹闹的,出门时裴赢也在弄挂鞭,想起这个,崔金子脚步也轻快了些,顺着路往前跑。
门口的春联已经贴好了,裴赢在院子里劈柴,见他回来,抬头道:“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