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就像那天打谷场上一样的打扮,俊极了。
  他连忙跑过去,弯着眼睛在他身上四处看。
  裴赢指了指一旁架起的大鼓,说:“你去敲鼓,咱俩一块儿打。”
  崔金子不会敲鼓,他没敲过,也听不见鼓点。
  他握着鼓槌,在那面鼓上胡乱敲着,笑着看他对象。
  热烈的阳光洒下来,那男人粗犷有力的舞步踏在脚下黄土上,铿锵有力、让人挪不开眼,看了他,别人就再难入眼。
  他的脊梁是最挺拔的,就像那山骨一样刚硬,他的脚步是最稳的,跳跃踢打,旋转间灵巧且气势磅礴。
  外面的打鼓声和敲镲声崔金子听不见,他弯着眼睛看那个男人,小黑狗在脚下摇着尾巴跑,夏天院子里长了绿色的菜,贫瘠与绿色构成了那个村庄那个庭院,还有窑洞前潇洒坦荡的年轻人。
  崔金子缠在男人身上亲吻,他的手在那黝黑的脊梁上留下道道红痕,汗水顺着交缠的身体滑落,下面被狠狠贯穿。
  他的眼神迷离,双腿控制不住地搅弄,男人粗糙的指头搓磨着他胸前的鲜红,闷头深入,裴赢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了门外。
  崔金子也随着他看过去。
  他听不见,但大概知道,又有人往院子里扔东西了。
  是些碎玻璃,或者死鸡死鸭。
  这些日子常常这样,他已经习以为常,他听不见外面的谩骂嘲讽,可裴赢能听见。
  他轻轻抬起手,捂住了裴赢的耳朵。
  裴赢收回目光,低下头,在他嘴上亲了亲,开口道:“没事,别怕。”
  崔金子眸光细碎,静静看着他,轻轻“嗯”了声。
  西瓜快要成熟了,今年多下了两场雨,长得和去年一样好。
  裴赢套了车去镇上找收西瓜的老板,镇上还是热闹,耍皮影戏的、卖烟糖酒、卖衣裳的,人熙熙攘攘。
  他把驴拴在大树上,去找了相熟的老板,敲定价钱,却比去年的价更低些,因为今年雨水好,西瓜多,反而不那么值钱了。
  农民能不能吃上饭,吃多少,看天意不够,还要看人脸色,裴赢在里面谈了一晌午,又请老板一行人吃了顿饭,拉下面子陪笑陪酒,才勉强把价提了点。
  他脚步不稳地出了羊肉馆,往镇子口走,路过一家店铺时,忽然驻足,看了进去。
  往回走时,天已经晚了。
  他喝得多,头晕,躺在木板车上,驴认识家里的路,自己走,也不需要赶。
  他望着满天的星星,心里想着事,忽然的,他就想起小哑巴对他笑的模样。
  眼前也出现了那样的影子,他抬起手,轻轻抚上那张脸,指腹缓缓蹭过翘起的唇角和右脸颊侧那点红痣,随着脸红更加艳丽,像是点燃了火一样。
  驴车颠簸晃动里,他恍恍惚惚看着那张脸,唇角轻轻牵起,低低道:“不知道你睡没睡。”
  风贴着黄土路卷起,送着路上的人回家。
  到村子时,已经很晚,家家户户没有灯光了。
  驴车走到了门口,他家里亮着灯。
  裴赢下车的时候脚步不大稳当,带着满身的酒气去开门,动作也有点磕绊。
  弄了一会儿,门好不容易是开了,他走进院子,看见坐在门槛上的那个人。
  “你等着我呢?”裴赢望过去,那人逆着灯光,看不清脸,他牵着驴进来,卸了车,说:“喝了点酒,回来晚了。”
  崔金子没吭声。
  裴赢把驴栓进圈里,转身往门口走,说:“吃过饭了?”
  他走到门口,看清了崔金子的模样,他坐在那儿,怀里抱着小黑狗,眼眶是红的。
  他醉酒的精神清醒了些,半蹲下来,问:“怎么了?”
  崔金子抬头看他,嘴唇发白,他细细地“啊”了声,看向怀里。
  他怀里,小黑狗老老实实趴着,闭着眼睛,微张着嘴,嘴上脏兮兮的,像吃了土一样。
  裴赢伸手在它身上摸了一把,凉的,硬的。
  他手上一僵,摸向小狗的脖子,一点生息都没有。
  他的眼神渐渐凉了下来,轻声说:“你有没有事?”
  崔金子摇摇头。
  他在这里坐了一下午了,又等了半晚上,裴赢终于回来。
  小狗回不来了。
  裴赢问:“谁干的?”
  崔金子又摇头。
  他晌午睡了一会儿,醒过来,小狗已经快没气了,口吐白沫,是药死的。
  它明明被关在院子里,哪里来的药?
  裴赢伸手去拿那小黑狗的尸体,崔金子不给,在怀里死死抱着,棚子里因为闯进菜地里被拴起的羊好像有所察觉,它站着,一直盯着小黑狗叫,可崔金子听不见,小黑狗也不理它。
  裴赢头一阵晕眩,带着酒气,把崔金子紧紧抱进了怀里,他感受到了崔金子身体很凉,手很凉、脖子也凉,浑身僵硬。
  “我回来晚了,”裴赢低声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崔金子靠在他的怀里,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想说,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可他说不出来。
  裴赢揉着他的卷毛儿,全身的力气倚在他的身上,依靠着他,呼吸很重很缓,他从来没这样过,像是累极了。
  他很着急也很无措,他慢慢的,把小狗松开了。
  “我没事,”他颤着嘴唇,想说:“你累不累?”
  可只能发出细碎的“啊啊”声。
  今年没有下冰雹,西瓜大丰收,卖西瓜那天,崔金子蹲在地边边上看着,看着他们把西瓜带走。
  他摘下路边的一朵牵牛花,摘掉花蒂,放在唇间吸吮着里面淡淡的花粉甜味儿,人来来往往打他面前过,他木呆呆的,像一只不会说话的羊,就像他身边牵着的那只正在嚼粉色牵牛花的母羊一样。
  裴赢和老板交谈着,他平时性子沉闷,这个时候也会人情世故,递了烟,站在地头上吞云吐雾。
  他咬着烟,转眸看,崔金子蹲在地边漫无目的地薅草,唇间叼着一朵粉色的牵牛花。
  他太过好看,过来收西瓜的人都会往他那边多看几眼。
  只是他现在很少笑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心上,笑不出来一样。
  小黑狗死后,他就一直这样。
  他想再给他弄一只小狗,可很快又绝了念想,那没有用,他知道压在他心上的,不只是小黑狗。
  卖西瓜的钱当场结清,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钱,很新,还带着浓浓的钱味儿。
  大车都走了,地里也干净了,只剩下一棵棵干净的西瓜秧,本来绿油油的,可西瓜摘了,就好像一下子衰败下去,成了一地杂草。
  裴赢穿过土地,走到崔金子面前,把钱袋子放在崔金子手上,坐在他身边,一块儿看这块地。
  他为了这片地耗了许多心血,日以继夜,一个农民,精神是扎根在他的土地里的。
  崔金子抱着钱看,羊凑过头来就要啃,嘴瓣一张一张,看起来很可恶。
  崔金子把钱塞进衣裳里头,摸摸它的头,他把喇叭花吐了出来,又摘了一朵,含在齿间。
  “给你留了西瓜,一会儿搬回家去。”裴赢抓起一把土,在手上细细搓开,土面子顺着他的指缝漏下。
  他闷头望着那把土,锐利的眸色沉默幽静。
  崔金子仰头看天,天上有飞鸟掠过梯田上空,迎着风的方向。
  两个人都没吭声。
  羊嘴不断掀动,躲在后头偷偷嚼裴赢的白褂子,崔金子后知后觉发现,伸出手推了它一把,裴赢的衣裳一大块湿了,被嚼出一个大洞。
  崔金子皱眉,一巴掌拍在它的脑门上,羊很记仇,一脑袋撞在了裴赢的腰上。
  裴赢转头看,轻轻弯唇,伸手摸了摸崔金子的卷毛,说:“赚了钱,你想买点什么?明天去镇上吃点好的?”
  崔金子摇摇头,伸手摸摸胸前的钱,他从来没拿过这么大一笔钱,他不舍得花。
  到家的时候,门口有个人早早等在那儿了。
  是个男人,和裴赢长得七分相似。
  崔金子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想逃,在裴赢的亲人面前,他抬不起头来。
  裴赢本该是安安稳稳过日子,许多人家看上他做女婿,他能干又顾家,是自己把他拉扯进了污泥里。
  裴赢和他哥单独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夜里,三个人睡在一个炕上,灯关了,漆黑的夜色里,崔金子睁着眼瞪着墙壁,觉得自己很沉。
  精神很沉,身体也沉,他竖着耳朵,无法捕捉任何声响。
  裴赢的大哥始终没和他说一句话,连正眼看他都没有,晚上他特意给做了饭,饭桌上,两个男人喝酒,裴挣也没给他半个眼神。
  他明白,他知道,如果自己那么好的弟弟搞上了个男人,他也会受不了。
  他没看裴赢,他一整天都没看裴赢。
  他害怕看见他们说了什么。
  他又觉得心里发紧,紧得他胃都搅在一起,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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