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3章
盛豹狐疑道:“那有什么的?”
盛谦道:“你不认得他,他跟了我几个月了,心细,眼神最好。”
盛豹并不以意,等登上了炮楼,却见浩浩荡荡跑来一队人马,带着枪和土炮,已经到了门外。
如果晚上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他怒火上涌,拔了腰上的枪,四处指:“谁?谁漏的消息?”
人群里,盛祖往后退了两步。
盛豹气得冲上去狠狠踹了他一脚,骂道:“你想害全家上下去死?”
“是我告诉他们的又怎样?”盛祖梗着脖子辩驳:“咱们跟着他们没坏处,世道变了,爹,咱们不能守着老本过日子。”
最后的话消失在了他的喉咙里,冰冷的枪口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他惊惧地看着自己那个书生弟弟,手里稳稳拿着枪,他甚至不知道他能拿端枪:“上回的一千大洋也是你故意送的,是吧?”
盛祖没说话,是默认了。
盛豹被他气得血气上涌,盛谦冷冷道:“今天为了娘,我不杀你,可你能活多久,看你的造化吧。”
他们用那些钱买了炮。
如果没那玩意儿,没准真的守得住。
那一天前面的枪声一直没停,后院里,宾客与戏班子缩在一块儿发抖。
盛豹大步走回来,拿起桌上的酒坛子,狠狠灌了一口,拍桌道:“给我唱!”
戏班子的人犹疑地看他。
盛豹豪放道:“唱戏,唱得越高声越好,老子看不上楚霸王,咱们今天就学学那韩信!”
戏班子的人上了台,戏又起。
枪声越来越近,戏台子上的戏越来越激烈、鼓点合着那骇人的枪声。
那出唱的是韩信的背水一战,当年排的戏曲早就失传,后世再未传唱,那样杀气腾腾。
那个院子尸横遍野,不是单方面的屠杀,来的土匪也多数交代在了这里。
满地都是血。
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戏已开腔,八方来听,必须唱完才能散场。
那戏台子上的人一直唱,唱到血色染了红鼓,长枪红缨横断,死寂中再听不见戏腔,爹就死在了那戏台子下面。
他们被逼进了祖祠里,只剩下四个人了,
娘的排位还在上面摆着,盛谦拿起排位,用袖子轻轻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却蹭上了一抹暗红。
他想着,死之前和娘在一起,也不错。
盛祖瘫软在地上,脸色惨白,他手臂上中了枪,他想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打他。
那群人已经到了这个院子,土匪头子那边也只剩下十来个,围在外面,已经筋疲力尽。
他没想到这一场仗把他全部的人手都赔进去了。
四周都是火,祠堂也烧起来了,火光吞噬着这高门大院的精美高梁与屋脊。
照着清透的眸子里坦然赴死的平静。
门被打开,一枚子弹打了进来。
最前面的盛祖手忙脚乱抓起一人挡在身前。
那是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满脸泪痕地望着门外的人,发丝散乱。
“开枪”
那话音刚起的时候,盛谦忽然疾步往前,挡在那幼小女人的身前。
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身体。
他拼力把女人往里面推了一把,被对门时,背上如同一把石子落水般,迸起红色的血花。
他看到一颗子弹射入大哥的眉心,他比自己先来这个世上,又比自己先走一步。
一旁,最后一个人,那个跟在他身边,向来心细、沉默寡言的护院,忽然脱了外衣,飞快向外跑。
他听到了惊呼与怒骂声,然后“轰隆”一声巨响,他睁着眼睛,倒在地上,目光死死望着跌在地上,母亲染血的牌位。
第539章 三世伞
这个故事讲完了,那香烛也烧完了。
我仍有地方不解,我问:“明明你有棺材,是谁把你埋了?”
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那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谁。”他说:“我再睁开眼,那里已经没有人,全荒了。”
我问:“那时候我听到枪响,我还听到唱戏声,那里是不是有很多鬼魂?我从小有阴阳眼,可我为什么看不到他们?”
盛谦点点头,说:“他们都没走,他们一直在打仗,日复一日,重复着那一天死去的过程,戏台子上的戏一直没停,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说,他能有意识,可能因为他有一副棺材,可他也困在那里,始终离不开。
至于为什么看不到那些鬼魂,大概和那块地有关,又或许是那些鬼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死去,所以不愿显形,我不知道,盛谦也并未多说。
我从抽屉里翻出族谱,放在盛谦面前,然后,盘腿与他并排坐着。
安静的家里,我与我这位百年前的老祖宗的老祖宗一起翻开族谱,往前翻了两页,盛谦忽然说:“哦。”
他垂眸看着族谱上的一个名字,弯弯唇,说:“她活下去了。”
我往族谱上看,问:“谁?”
盛谦神色忽然放松了许多,眸中流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他指着上面一个名字,温和地说:“那个小姑娘。”
我家族谱,从那一代开始记录女性的名字,我看着那个名字,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魏红英。
我心里震撼,脑子里仍想着那些事,无意识拿起他手边的酒杯,放在唇边,喝了一口。
那杯本该辣喉咙的酒入口时味道寡淡,就像白开水。
那个失恋的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没梦到季明宇,而是一片白色的花海。
就像我小时候记忆里的模样。
那种野花在家乡很常见,可我不知道它的名字,花瓣是白的,花心是白的,点缀在青草间。
它花期结束时,会变成蒲公英一样的毛毛,一吹就会随风走,像白色的梦境。而梦里初春,它刚刚开了第一朵。
它开在新种的树林间,长起的草叶儿滴着露水,我撑着伞独自走在细矮的树林间,走到一处微微停步,我发现了一朵被露水打得东倒西歪的小白花,它的根扎在脚下微红的土壤里。
我把伞轻轻搁下,遮在它的上面。
直起身回头望来路,又下起了细雨。
春再来。
年华更替得悄无声息。
第二天上午,我从床上醒来,宿醉的头痛让我脑袋快要爆炸。
我抱着头,难受得哼出声,勉强爬起来,手脚虚软地往外走。
客厅,阳台的毛玻璃门仍拉着,光线模糊昏暗。
那只民国鬼正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有种游离于世的孤独。
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我心里有点难过,开口叫他:“祖爷爷。”
他转头看我,唇角挂着一抹柔和的笑。
“你醒了,头疼了吗?”他说。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说:“我今天……送你离开。”
我现在状态很差,我不想出门,就好像生了一场大病。
但我知道,我没病,我只是失恋了。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用来告别,揉了把乱糟糟的头发,往洗手间走,低声说:“你的遗骨我会好好安葬。”
“花逢。”他叫了我的名字。
其实叫我名字的人真的很少,没什么人愿意和我说说话,往来的客人不会在乎我叫什么,唯一会叫我的季明宇,他把我甩了。
我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竟然有点陌生和不自在,当我发现那种不自在时,眼眶开始控制不住发涨。
温热的水流扑在脸上,我紧闭着眼睛,轻轻应了声。
“我暂时还不想走,想到处看看。”他静静说:“我好久没来人间。”
眼泪混着温水一起滚落,我不知道在为自己难过还是为他。
我陷入了一种极度难挨的焦虑,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静下心来。
我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捧着手机,缩在沙发上,呆呆盯着对话框。
那里始终安静。
我期盼着季明宇给我发一条消息,有时候疲惫地睡过去,会梦到手机响了,甚至会梦到他回的消息内容,说他只是赌气,不是想要和我分手。
可睁开眼时,什么都没有,手机的聊天记录似乎要永恒停在那个没有温度的结尾。
我真的不甘心,我不明白为什么四年感情他可以放弃得那么利落干净。
我决定找他当面谈谈。
早晨下课,学校里人流量很大,我夹在人潮里跌跌撞撞往外走。
刚转过一个转角,汇入更大的人流,我那么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就看到了季明宇。
我没叫他。
周围人群很吵,可我好像能听到自己心脏急促的跳动声,肺里的空气抽离,我扎扎实实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被刀搅碎的疼。
我看到季明宇怀里抱着一个姑娘,他把双手护在女孩儿身前,低着头,亲昵地贴着她的耳朵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