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我跟在人群后,排着队,对着手机找车厢。
  上车的人看起来多,但是分散到各个车厢就不多了,我找到我自己的车厢,放下行李,等了一会儿,没见人再进来。
  火车缓缓开了。
  我放松了点,轻轻把伞撑开,放在床上,然后打开背包,拿出了薯片和可乐。
  下铺对面床上,盛谦出现在那里,穿着黑色植物纤维材质的仿呢子大衣,里边是我给他做的一件儿深蓝色长衫。
  我坐在我的对面,唇角含着笑意看我。
  火车驶离月台,城市灯光向后抛,眨眼窗外就变成了漆黑。
  我探出头向车厢外张望,走廊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在走动。
  “闷不闷?”我双手撑着床边,抻头打量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盛谦摇摇头。
  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我弯弯眼睛,小声说:“这里就我们两个,好划算。”
  盛谦忍不住笑,说:“好好睡一觉吧。”
  我一点也不想睡。
  车里很暖和,我脱掉外套,说:“我买了薯片和可乐,是想和你聊一夜的。”
  盛谦歪头看我:“你想聊多久我都陪你聊,那么,小花逢想聊点什么?”
  我也没想好,拆开薯片吃了一页,说:“聊聊你的以前吧。”
  我很想了解盛谦的过往,但是那些事盛谦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时光无情地从他身上碾过,但他始终平和,没有怨怼和不甘。
  盛谦又说:“好。”
  我想来想去,他以前做的那些事太大了,我可能根本插不上嘴,那些历史我了解并不透彻,说多了可能会露怯,让盛谦觉得我没文化、太粗鄙。
  片刻后,我挑我最想知道的事说了:“你……有没有恋爱过?”
  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敢看他,我咬着薯片,垂着眼睛,故作不在意。
  “有吧。”盛谦语气有点不确定。
  我“啊”了声,呆呆问:“在北京?还是俄罗斯?是同学吗?还是……”
  “是一个后辈,”他忍俊不禁:“族谱上往下数,他是我的七代孙。”
  我的心脏砰砰跳,红着脸,无比真诚地表白:“我也爱上你了,祖爷爷。”
  盛谦:“……”
  他看上去对这句话有点微词,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看向窗外。
  绿皮火车穿梭在夜色里,与记忆中的方向逐渐靠近。
  明天早上我们就会到达北京,我知道,盛谦很挂念那里。
  我陪着他。
  我也想去看看,他存在过的地方。
  我还是有点累了,躺在床上。
  列车走廊的灯光照进来,落在我的床铺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那静谧的灯光,心里忽然涌上一点不安的孤单。
  我侧身,向盛谦伸出双手,恳求道:“盛谦,你抱抱我,好不好?”
  盛谦站起身,走到我的床头,高挑的身影微低着头。
  灯光恰好在这个时候灭了,列车熄灯了。
  手被轻轻握住,我缓缓闭上了眼。
  盛谦躺在我身边,温柔抱着我的腰。
  我的心慢慢落下,缩在他的怀里,轻声说:“我很好,你可以放心我。”
  盛谦没说话。
  我的嗓子有些哽住了,轻轻抽气,说:“我会接着你做的,好好陪着自己,循着你教的,有能力就让自己高兴富足,有余力就惠及他人。”
  盛谦轻轻吻住我的额头,温柔说:“好孩子。”
  我压抑着情绪,断断续续说:“你也要好好的,去阴司后,如果穿不暖,吃不饱,缺钱花,就给我托梦。”
  盛谦捧起我的脸,吻住了我的唇,安抚地轻吻。
  “还有一件事……”我嘴唇咸涩,传进了他的口中。
  盛谦:“是关于你托我下去问的那个问题吗?”
  他太聪明了,他总是什么都看得很透。
  我问:“你还记得那个问题是什么吗?”
  几个月前,那只鬼来我的梦里,重复说着同一段话。
  他说,有东西就要穿透他的心脏,他真的好疼他就要消散了。
  他说自己是我的祖先,希望我能帮帮他。
  我和他做了一个交易,那就是,我去把他挖出来,送他入阴司,他替我问一个问题。
  “你让我找到你父母双亲,”盛谦开口道:“问他们,是不是很后悔那一天带走的不是你,是不是在下面要恨死你了。”
  第548章 三世伞
  我轻轻“嗯”了声。
  盛谦:“如果他们没有投胎,我会找到他们,替你问一句。”
  我闭上眼,轻轻说:“他们一定恨死我了,因为这么多年,我从未祭奠过他们。”
  师父说,没有祭祀香火的鬼,在下面会过得很惨。
  有些事在我心里记了十几年,每次梦回的时候都会回到过去,我始终摆脱不掉他们,他们一直缠着我,让我一辈子不得安宁。
  车厢熄灯后就更静了,只有火车运行时模模糊糊的杂音。
  我尝试说起了那些往事,就像那夜盛谦讲起那个房框子曾经发生的事一样。
  我谁都没有提起过,提起来时,忽然发现故事有一点点像。
  我说:“我家有两个孩子,我和我的小弟,他比我小两岁。”
  同父同母的兄弟,也会有不同的性子,这不稀奇的。
  可小时候的我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可以对亲生孩子的喜欢有那么多不同。
  我轻轻说:“小弟出生后身体不好,经常进医院,我小时候大部分的记忆都是,自己被锁在家里,爸妈抱着小弟去看病,有时候一夜不回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很害怕。”
  盛谦低低说:“你没和他们说过吗?你不喜欢这样。”
  “说了,”我摇摇头,说:“他们不听我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们眼里只有弟弟,我就像一只被关在家里的小狗,小狗没有资格说话。”
  盛谦摸摸我的脸,他什么也没说,但我感受到了他的安慰。
  我继续回想着,那么多事,偶尔想起一件我都会很难熬,可是要说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生病,”我小声说:“我希望我病了,爸妈就会抱着我去医院,会看到我,可是有一次我真的病了,发了很严重的高烧,爸妈没有理我,他们还是把我锁在家里,带着摔破皮的弟弟去了医院。”
  盛谦把脸埋进了我的颈侧,收紧了抱我的手臂。
  我觉得很踏实,弯弯唇,继续道:“那是个冬天,我实在太冷,也太难受了,爸妈锁着门,我没办法出去,就试着自己生火取暖。”
  那时候取暖还要靠炉子,我六岁,废了好大力气点燃了,一个人缩在炉子边上烤火。
  可我实在发烧太厉害,坐在炉子边上,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再醒时,屋子里已经满是浓烟,着火了。
  “你知道吗?我怔怔说,我真的好害怕,可我逃不出去,门被锁着,窗上装着牢固的铁护栏。”
  我拖着身体爬到门边,一下一下拍着门,叫爸爸妈妈,求他们放我出去。
  可是没有人回应我。
  我看到火离我越来越近,房梁掉下来,砸在了我的身上。
  “我醒来时已经到了医院,”我轻声说:“从那个时候,我的眼睛,开始能够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盛谦问:“你家人呢?”
  “我爸妈来看我了,我很高兴,”我轻声说:“我爸脸色很难看,上来甩了我一巴掌,妈妈指责我毁了这个家,小弟弟在骂我,用很难听的话,用爸爸的语气,诅咒我去死。”
  我六岁以后,记忆就更加清晰了,我记得从那场大火以后,我在家里的存在更加糟糕了。
  我不可以上桌吃饭,要捧着碗蹲在墙角,爸爸边喝酒边咒骂我,作为消遣,妈妈把生活的一切不幸归咎于我的存在。
  小弟弟路过我的旁边,偷偷打掉了我的碗,碗摔在地上,碎了。
  小弟弟立刻大声嚷嚷:“大哥摔碗!”
  他流着鼻涕,大声笑着。
  然后爸爸会过来打我,巴掌印儿在我的脸上肿出很高,我看到弟弟被妈妈哄着吃肉,那是我平时很难吃到的东西。
  我渴望和爸妈亲近,会帮他们干活,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去房框子玩儿,在那里我什么也帮不上,可以在旁边玩,蹲在地上寻宝,有时候我也会捡到半枚铜钱,给爸爸时,他就会对我的脸色好一点。
  “刚开始能看到奇怪的东西时,我不害怕,只是好奇,”我说:“我会和爸妈说,问那个姐姐为什么脖子是歪的,那个爷爷的腿只有手指粗细,那个小孩儿的脸是绿色的,为什么?”
  他们脸色很奇怪,他们离我越来越远,对我越来越冷漠。
  只有弟弟还会理我,他会莫名其妙过来打我,拳打脚踢,说带有生殖器的脏话,妈妈经过看到,不会阻止,就像看不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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