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 第11节
武娘子笑了笑,朝身后招手,从托盘中拿起自己的脍刀,刀柄上系坠着鸾铃。
看着武娘子那似曾相识的刀法,听着那鸾铃的响声,苏妙漪仿佛又被拉回了一个清风朗月、情意缱绻的夜晚。
只是她如今已经有些分不清,那一夜究竟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她的黄粱一梦……
一盘金齑玉脍很快呈了上来。
穆兰和苏安安都为武娘子的技艺鼓起了掌,武娘子将双手擦拭干净,便福身告退,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妙漪忽然开口唤住她。
“武娘子。”
武娘子顿住,回身。
“我的未婚夫婿也曾为我斫过鱼脍,刀法虽不如武娘子娴熟,却有些相似。如今他不知去向,武娘子可知道他的行踪?”
此话一出,穆兰和苏安安都不约而同看向苏妙漪,面露愕然。
武娘子眸光微闪,“想来是巧合,我连苏娘子都未曾见过,又怎么会识得你的未婚夫婿呢?”
“可傅夫人告诉我,她曾亲眼看见你们二人在娄县会面,似乎是早就相熟。”
穆兰蓦地瞪大眼,“我何时……”
苏妙漪看了她一眼。
穆兰一噎,还是将后半句驳斥的话咽了下去,虚张声势地朝武娘子抬起下巴,“对,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见过。”
武娘子想了想,终于不再遮掩,“他算是我的半个徒弟,向我请教过斫鱼的刀法。”
苏妙漪追问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苏娘子,你千里迢迢追到临安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武娘子面色不善,“若是为了情,他不告而别便已明确了态度,你再纠缠又有何用?若是为了旁的……他其实也只是个家境清贫、上有母亲叔父,下有幼弟,事事被掣肘的,怕是要让娘子你失望了……”
语毕,也不等苏妙漪再说话,她便拂袖离去。
雅间的门被“砰”一声阖上。
穆兰的脑子似乎也被这声响震得恢复清醒,她咬着牙怒视苏妙漪。她就说苏妙漪一来临安,怎么就欠嗖嗖地给她递拜帖……
原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早就想好了要来这玉川楼见武娘子,所以才故意激她,叫她傻不愣登地炫耀摆阔!
穆兰突然心疼起自己的荷包来。这一桌鱼脍宴,若是为了给苏妙漪添堵,自然是值得的,若是为了替苏妙漪寻人……那就亏大了!
“安安,你还想吃什么?这玉川楼还有些特色的小食,我再去给你点些来。”
趁着苏妙漪还在发呆的时候,穆兰朝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三人也飞快地离开了雅间。
雅间内顿时只剩下苏妙漪和苏安安姑侄俩。
苏安安埋头只顾着吃鱼脍,被鲜得只会哼哼,根本说不出话来,苏妙漪则是眉头紧锁,还回想着武娘子的话。
直到雅间内安静得有些久了,苏妙漪才突然回过神。
“穆兰呢?”
“穆兰姐姐说她出去点菜……”
苏妙漪眼皮一跳,忽地意识到不对劲,一下站起来,拉过苏安安,“别吃了,走!”
两人打开雅间的门,却刚好被上菜的伙计撞上。
“两位娘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傅夫人临走之前说今日的鱼脍宴是您二位结账……”
“什么?!”
苏安安目瞪口呆,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我们哪有……唔。”
苏妙漪一把捂住了苏安安的嘴。
可即便如此,上菜的伙计还是露出了怀疑之色,“两位娘子莫要开玩笑了,在我们玉川楼,若是吃白食,那都是要被直接送去官府的,无论你会不会补上菜金,先打十板子再说!”
苏妙漪暗自咬牙,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谁说我们要吃白食,不过是我妹妹方才吃的多了,现下有些闹肚子……”
苏安安这时候突然激灵起来,捂着肚子弯腰,哎呦了一声。
伙计恍然大悟,连忙给她们指了个方向,“前面左拐。”
苏妙漪道了声谢,搀着苏安安就埋头往前走。
“姑姑,现在可怎么办?你身上带银两了吗?”
苏安安小声问。
“显然没有!”
苏妙漪已经在心里将穆兰骂了几百遍,“总之不能去官府,你先在这里拖着,我溜出去,回客栈拿了银子再来接你……”
两人走到楼梯口,分道扬镳。
苏妙漪脚底生风地往玉川楼外走,可她刚一踏出大门,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方才那个伙计的眼神。他立刻指着她朝身边人说了什么,那些穿着短打的武夫便朝门口奔了过来。
苏妙漪骤然变了脸色,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提裙往街上跑。
与此同时,玉川楼三楼的雅间里。
武娘子站在窗边,吩咐身边的下人,“去容府传个话,让大公子今日不要来玉川楼了,省得被人缠上……”
话音刚落,那下人突然指着窗下的长街,尴尬道,“娘子,恐怕是来不及了。”
武娘子愣了愣,朝往窗外看去——
人群熙攘的长街上,一白衣青年坐在漆金嵌玉、帷纱盖遮的轿辇上,清冷矜贵,前呼后拥。
就在这时,一个慌不择路的小娘子竟是直接闯到了街道上,被容府开道的护院横刀拦住。
武娘子眯了眯眸子,在看清那小娘子的面容后,微微一惊。
“大胆!”
容府护院厉声呵斥道。
刀鞘横在身前,苏妙漪如梦初醒,她连忙又朝后退去,可一抬头,目光却不经意扫过那轿辇上坐着的贵公子。
下一刻,微风拂过,帷纱舒卷,一张熟悉的俊容映入苏妙漪眼底。
第10章 宜断舍离
“玠郎……”
苏妙漪眼睫微颤,几不可闻地唤了一声。
其他人没听见,可拦着她的那个护院却是听清了。
玠郎?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自家公子,一时分神,竟叫苏妙漪径直走到了轿辇前。
主街两侧的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纷纷停住步子,望向立在轿辇前的苏妙漪。
少女正当韶华,不施粉黛也难掩天然的姿色。一身简单素净的浅青色春衫穿在她身上,被风微微吹起褶皱,愈发衬得她腰肢纤细,有弱柳扶风之感。
“玠郎,是你么?”
苏妙漪站在轿辇正前方,定定地望着帷纱后的青年,又唤了一声。
微风拂过,青年俊朗的面容在帷纱后若隐若现,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卫玠,我知道是你。”
苏妙漪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这一声里已是十分笃定。
左右两侧的护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围了过来斥退她,“我家公子姓容,你认错人了,还不速速离开!”
与此同时,主街两边的行人也如梦初醒,交头接耳地私语道,“这小娘子什么人,怎么唤容公子玠郎啊?”
“你没听她喊得是卫玠吗,怕是认错人了吧?啧,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外地人,怎么连容大公子都不认识?”
容……容大公子……
苏妙漪攥了攥手。
他果然是容氏的公子,也是扶阳县主的爱子——容玠。
就在这时,玉川楼里的人也都追了过来,隔着容家那些护院,冲苏妙漪嚷道,“这位娘子,你别跑啊。你的饭钱还未结清,若是拿不出来,我们可要将你送去官府了!”
陌生的街头,嘈杂的人群,身前是不告而别、再见已是天上皓月的未婚夫,身后是穷追不舍、嚷嚷着她“吃白食”,要将她扭送官府的酒楼仆役……
苏妙漪想,这恐怕就是她人生中最难堪的一刻了。
见她脸色难看地站在轿辇前,始终不吭声,玉川楼的那些人咂摸出些不寻常的意味,忽而将矛头转向帷纱后的容玠。
“容大公子,您与这位娘子可是旧识?若她真没带够银钱,那这顿鱼脍宴暂且记在您的账上,我们也就能向东家交差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齐刷刷看向了轿辇上一言不发的容玠。
容玠终于掀起眼,隔着翻飞的帷纱与苏妙漪视线相对。
偏偏在此刻,那帷纱上系垂的铃铛也被风吹响。细碎的玎玲声瞬间将苏妙漪拉回了凌长风生辰的那一夜。
她想起那一夜随着脍刀颤动的鸾铃,想起那个为她净手斫鱼的青年,和他面上罕见的温柔神色——
「苏妙漪,我的婚服呢?」
记忆中的那张脸,与坐在轿辇上的容大公子逐渐重叠。分明是同样的一张脸,可眼神却不及那夜情意的万分之一……
苏妙漪无端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下一刻,容玠那道清冷无波的目光已经自她身上轻扫而过。
他启唇,嗓音一如那夜求娶时的温润清越,“素昧平生,并非旧识。”
轻描淡写的八个字落了地。
苏妙漪脑子里骤然嗡了一声,耳畔万籁俱寂,只剩下这八个字循环往复——
素昧平生,并非旧识。
素昧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