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 第17节
还不等牙人的话说完,苏妙漪就已经大步迈进了那铺子里。
里头光线昏暗,也不开窗也不点灯,如此炎热的天气,竟还有些寒意森森的。
“……有人么?”
苏妙漪扬声问了一句。
空空荡荡的谱子里回响着她的声音。
待得尾音彻底消了,她又不甘心地问道,“有人……”
“这不是在这儿吗?”
下一刻,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从柜台后直挺挺地弹了起来,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幽幽地盯着苏妙漪,“……算什么?”
“?”
苏妙漪不解。
“姻缘、生死、富贵,你想算什么?”
女子随手拿起一顶帽子,歪歪斜斜扣在头上,从柜台后走出来。
走到亮堂处,苏妙漪才看清女子的模样。
五官称得上标致,只是肤色白得不太正常,隐隐透着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病气。年纪看着与她差不多,但却穿着一身老气横秋的黛色衣裙,宽袍大袖,松松垮垮看不出什么腰身,头顶上的帽子上赫然绣着一个太极阴阳。
苏妙漪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这间铺子是做什么的……
“算卦,三十文起。”
见苏妙漪半晌不吱声,女子又重复了一遍。
苏妙漪回神,摇了摇头,“我不算卦,我是想租你这间铺子。”
女子呆了一会儿,才把自己的帽子一掀,又回到柜台后躺下补觉,“不租。”
苏妙漪自然不是会被这两个字劝退的人,直接靠着柜台,从上头笑眯眯地看她,“姑娘,你怎么称呼?这铺子是你一个人的么?祖业?你这算卦的手艺是从何人手里习来的?”
女子靠在躺椅上闭目小憩,原本是不想搭理苏妙漪的,可奈何苏妙漪问不出答案,就开始胡乱猜测,女子忍不住就出声反驳。
于是一炷香后,苏妙漪还是摸清了女子的底细。
原来女子叫江淼,是个弃婴。多年前被这间算命铺子的胡半仙收养,胡半仙说她五行缺水,所以给她取名叫江淼。胡半仙去世后,江淼便继承了这间算命铺子。
可江淼学艺时并不十分用心,所以在算卦上,也就那么点三脚猫功夫。更要命的是,她说话还直得很,连着说了几个府学学子与仕途无缘、只能回家种地后,府学里就再也没人来找她算命了……
“这可是和府学门对门的铺子啊,只要你好好经营,就算是不会算卦,都能有泼天的富贵!”
听着听着,苏妙漪就有些痛心疾首。
江淼面不改色,“我要泼天的富贵做什么?师父说了,我这辈子犯贵人命,不至饿死。只要饿不死,就够了。”
苏妙漪一言难尽地盯了江淼片刻,才忽地眉头一松,“江老板,不如你再算算,我是不是你那个贵人?”
江淼掀开脸上遮光的书册,幽幽地盯着苏妙漪。
半晌,她才在苏妙漪期待的目光下摇头,“不是。”
苏妙漪终于被赶了出去。
“咔哒。”
身后的门被无情锁上,杜绝了任何人再进出的可能。
苏妙漪气得拎着自己的帷帽直扇风。
青天白日的就关门歇业,这江淼能活到现在没饿死,怕不是真有贵人相助吧?
“容大公子……快看,容大公子出来了!”
身后忽然传来几个女子雀跃的低呼声。
苏妙漪下意识转头。
对面的府学门外,一群学子鱼贯而出。
同样是着天青色襕衫,可偏偏所有人第一眼注意到的,都是那道落在人后的修颀身影,而周遭其他人都沦为陪衬。
日光灼灼、人群熙攘。青年不紧不慢地走出来,与同窗作揖告别,举手投足间袖袍掀扬,清冷俊逸,如玉如松。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他转眼看过来,恰好撞上苏妙漪的视线……
第15章 宜定址
当真是冤家路窄……
苏妙漪很快收回了视线,在心中腹诽。
既然那日已经说了再无瓜葛,她便没打算再与容玠多废话一个字。
可偏偏有人不如她的意。
“苏娘子,那不是容大公子么?”
迟迟没有离去的牙人一瞧见容玠,就跟苍蝇见了有缝的蛋似的,也不管苏妙漪是何脸色,就挥着手唤起了容玠,“容大公子!”
这一动静,叫容玠那些同窗也纷纷看了过来。
“……”
苏妙漪本想扭头就走,可瞧见容玠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又有些不甘心。
凭什么见了容玠是她躲着?她又没做错什么?
顶着容玠身边那些探究的目光,苏妙漪还是捏紧了手里的帷帽,端着笑容走过去,开口便唤,“这么巧啊……兄长。”
容玠淡淡地望着她,并不答话。
他身后那些同窗们却是纷纷议论起来,“兄长?容兄不是县主独子么?何时多了个这么如花似玉的妹妹?”
“这你都不知道?这位想必就是寿辰那日被县主收为义女的苏娘子吧。”
苏妙漪不好意思地笑笑,向众人福身行礼。
“苏娘子今日来府学,是来找容兄的?”
有人问到。
苏妙漪笑容淡了一瞬,摇头,“不是,我是来看铺子的。”
“铺子?”
众人皆是一愣。
容玠眸中也掠过一丝异样。
“喏。”
苏妙漪回身指了指身后那家没有招牌的算命铺子,笑着朝众人道,“我打算将这间铺子盘下来开书肆,待到开业那日,诸位可千万要赏个脸来书肆看看。”
顿了顿,她瞥了一眼容玠,笑容愈发灿烂,“便是看在兄长的面子上,诸位也一定会答应吧?”
在众人连声的应和中,容玠的脸色有些不大好。
达成目的的苏妙漪一福身,功成身退,“妙漪还有事要忙,就先告辞了……”
语毕,她便转身要走,谁料容玠却冷不丁开口。
“要去何处,送你一程。”
苏妙漪一僵,有些错愕地回头看容玠,“这就不劳烦了……”
容玠已经走到自己的马车边,神色依旧冷淡,口吻却是不容拒绝地,“上车。”
“……”
容氏的马车从府学门前的街巷上驶离。
马车内,容玠坐在主座,苏妙漪躲得远远的,恨不得整个人缩在角落里,身子也背着他,脸朝着马车外,俨然一副浑身都是刺、招惹不得的模样。
容玠没见过她这样抵触而反感的姿态。
从前在娄县时,苏妙漪只会寻找各种理由、各种借口,将她的书案挪得离他更近。他誊写书稿时,常常一转头,就会发现她正撑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被抓包了也不害臊,反而眉眼弯弯地唤他玠郎,笑得像只成了精的狐狸……
察觉到容玠的视线,苏妙漪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过头来,开口便是撇清关系,“我在府学对面开书肆,是为了生意,与你无关。”
顿了顿,她忽而又改口道,“也不算完全与你无关。”
容玠冷冷地望着她。
苏妙漪对上他的视线,面上尽是不服输的野心和狂妄,“容玠,我的志向并非因你而起,但从今日起,我得让你亲眼看着,什么是属于我的,什么又是不属于我的,而我会如何将不属于我的,通通据为己有……”
容玠盯着她看了片刻,唇角压平,“临安城不是娄县,莫要以为这里看着繁华富贵,便以为自己也能分一杯羹。如你那般投机取巧,到头来只会被人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苏妙漪反唇相讥,“容大公子还会关心我剩几根骨头?”
“苏妙漪的死活,无人关心。可容氏义女就不同了。你安分守己时,容氏自然不介意给你做靠山。可若你执意做小报,有朝一日损害了容氏利益……”
容玠眸底闪过一丝阴翳,“那第一个拿你开刀的刽子手,你以为会是谁?”
苏妙漪不可置信地,“你在威胁我?”
容玠抿唇,也不否认,“你便当我是在威胁你好了。”
语毕,他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停车。”
马车在一处偏僻的街巷里停了下来,前不见人,后不着店。
容玠淡淡地看向苏妙漪,挑了挑眉。
苏妙漪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往外一看,咬牙切齿,“是你说要送我,现在半路赶我下车?!”
“我说的是送你一程,一程到了。”
容玠面无波澜。
“……”
苏妙漪提着裙摆跳下马车,顶着炎炎烈日将帷帽往头上一戴,帷纱后的脸都是绿的,“容玠你给我等着!”
待苏妙漪的身影消失在街巷尽头,容玠才掀开车帘,从车上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