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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41节

  顿了顿,苏积玉叹气,“是容相之子,容云铮。”
  虽然已经料到是这个结果,可苏妙漪还是紧皱了眉头,“所以之后,这伪造诏令的罪名就落在了容胥和容云铮头上?”
  “伪造诏令,本是诛九族的罪名。圣上或许是看在扶阳县主的份上,才只治罪了容胥和容云铮,并未株连容氏其他人。至于丁未明,听说是被流放了……”
  “这说不过去吧。容胥父子何必做这种事?”
  苏积玉面露无奈,“可楼岳当真在容府搜查到了丁未明口中的那纸诏令。”
  苏妙漪怔住。
  “当时有人猜测,或许是容相急于扳倒楼岳,所以想通过这则诏令,拱一把火……”
  苏妙漪不认同,“这是给楼岳拱火么?这分明是引火上身。”
  “那便还有一种说法,容相父子是为人所害。这个人或许是丁未明,或许是楼岳,也有可能……是家贼难防?”
  苏妙漪脸色微变,倏然呛进一口冷风,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积玉一惊,“怎,怎么了?”
  苏妙漪仓促起身,“时候不早了……爹,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苏积玉眼睁睁地望着苏妙漪进了屋子,呆了片刻,才不明所以地起身离开。
  父女二人的夜话就此终止。
  寝屋里,苏妙漪心事重重地走到桌边,拎起茶壶给自己倒茶。
  「我的二叔不惜勾结山匪,也要阻止我追查父亲和祖父的死……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容玠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回响。
  苏妙漪手腕一抖,连灌了几杯凉茶压惊。
  ***
  无星无月,夜色如墨。
  容奚今日又是一整天都没进食,吃了便吐,吐了便发脾气,整个院子的奴仆都跟着他后面折腾得鸡飞狗跳。
  容云暮只能亲自去了一趟,连哄带劝,才勉强让容奚喝了半碗粥。
  从容奚的屋子里出来,容云暮已是心力交瘁。
  “奚儿这病,为何从不见好转?”
  他沉着脸问大夫。
  大夫面露难色,支吾半晌才委婉道,“二公子是心病所致,寻常服药怕是无用的……”
  “……”
  容云暮步伐微顿,转头看了那大夫一眼。
  院外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二爷。”
  容云暮收回视线,循声望去,愣了愣,“遮云?”
  遮云朝容云暮一拱手,“二爷,大公子请您去一趟家祠。”
  容云暮走到家祠外,远远地就见里面烛火通明,还有一人正跪在祠堂中央。
  他本以为是容玠,可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人身材魁梧,负在背后的双手还被捆得结结实实。
  容云暮微微一愣,还不等他反应,那被绑着的人已经转了过来……
  容云暮僵在原地。
  “唔唔唔!”
  看见容云暮,那人双眼一亮,不顾嘴里塞着的布团,便一边含混不清地叫嚷着,一边挪动着膝盖朝他靠过来。
  “这是鳝尾帮的匪首。”
  容玠一袭白衣,手中握着一柄佩剑,从家祠堂侧的暗影中走了出来,清风朗月、芝兰玉树。
  “我本想将他押送官府,可他说与二叔你有些交情。我不信,便将他带了回来。”
  “……”
  容云暮沉默地看向容玠。
  叔侄二人四目相对,容玠抬手将那匪首口中的布团扯了出来。
  “容,容二爷!您可要为我做主啊!半道拦截容大公子,劫走丁未明,或者直接动手杀了他……这都是您吩咐的啊!您足足给了我们二百金,就为了这桩生意……唔!”
  遮云重新将那布团塞了回去,把那匪首也拖出了祠堂。
  转眼间,祠堂内只剩下容玠和容云暮二人。
  “二叔不打算解释?”
  容玠问。
  容云暮抿唇,神色沉沉,“……这件事,的确是我做的。”
  容玠眸底的戾气暴涨。
  “可玠儿,我没想到他们会伤了你,害得你坠下悬崖、耽误了科考……”
  “丁未明在哪儿?”
  容玠直接打断了容云暮的自省,嗓音冰冷,“把他还给我。”
  容云暮移开视线,“……他死了。”
  “我不信。”
  “玠儿,你该相信的……既然二叔不惜代价也要阻止你带他入京,那我又怎么可能让他活到今日,留下隐患……”
  容云暮眼前寒光一闪。
  下一刻,容玠已经将出鞘的剑刃架在了容云暮颈间,眉宇间纠缠着一丝戾气和恨意,“丁未明是矫诏案最重要的人证,也是翻案的关键……容云暮,你杀他灭口,是在怕什么?”
  “……”
  容云暮抿唇不语。
  容玠的剑尖蓦地往前进了一寸,声色俱厉,“容云暮!”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一道威严而熟悉的女声猝然响起。
  容玠攥着剑柄的手猝然收紧,转头就见扶阳县主孤身站在祠堂外,静静地看着他。
  “玠儿,别怪你二叔。”
  扶阳县主低垂了眼,缓缓走进来,“是我让你二叔找到了鳝尾帮,让他们以劫道的名义,拦下你和丁未明……玠儿,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汴京送死。”
  容云暮看了扶阳县主一眼,又蹙眉对容玠解释道,“是我执意这么做,与你母亲无关……”
  扶阳县主终于看向容云暮,脸色有些难看,“你住口!”
  容云暮却执拗地望着容玠,“玠儿,你是容氏东山再起的唯一指望,就算你母亲不说,我也不会任由你去汴京,葬送自己的前程,葬送整个家族……”
  容玠的耳畔嗡嗡作响,心中的毁灭欲一瞬间到达了顶峰。
  够了,真是够了。
  又是他的前程,又是整个容氏……
  当年的真相,祖父和父亲的清名,在他们眼里便不值一提,岂能与容氏往后的富贵相提并论?
  挥之不去的厌烦和沉郁如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手中的剑也忽然变得千钧重负。
  “玠儿,丁未明从来都不重要!”
  争执间,容云暮脱口而出。
  扶阳县主大惊,“容云暮!”
  容云暮回避了他的视线,“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他?县主,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一个死去的丁未明是绝不能叫他死心的。为今之计,只有让他睁开眼,认清现实。”
  容玠缓缓看向容云暮,“……”
  容云暮咬咬牙,“就算你有本事将丁未明带去汴京,带到御前,就算他在当今圣上面前翻了口供,也于事无补。因为……”
  顿了顿,他望着容玠,脸色有些灰败,“玠儿,当年我也见过那封手诏。”
  “……”
  容玠耳畔的嗡鸣声倏然变得尖利,盖过了一切声响。
  更深夜阑,风雨如晦。
  家祠里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晃动不定,连带着映照在四壁的人影都变得畸形而扭曲。
  不知过了多久,容玠才从家祠中走出来。
  候在廊檐下的遮云拿着伞迎上来,看清容玠的脸色,他微微一惊。
  那双本就冷淡的眉眼,此刻像是万念俱灰,结了一层冰,可冰面下却还涌动着暗潮,讥讽、寒心、还有些许恍惚和茫然……
  “公子……”
  遮云愕然地唤了一声。
  容玠却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地拂开了遮云,走进雨里。
  冰冷的雨水落下来,浇得人心愈发寒凉。
  容玠耳畔又回响起容云暮的声音。
  “玠儿,当年我也见过那封手诏。”
  “那一晚,圣上是醉酒后传召父亲和兄长入宫,口口声声说要罢黜楼岳,甚至亲手写了一封手诏,让他们带回容府,第二日直接于朝堂上颁诏……”
  “从来没有人伪造什么手诏,因为这封手诏真的存在过。”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皇帝真的写过一道罢相诏书;意味着,父亲和祖父遭难的源头,是事情闹大后,皇帝反悔,不敢开罪楼岳,不敢承认这封诏书出自皇宫,所以只能懦弱地让容胥和容云铮做自己的替罪羊;这也意味着,丁未明的确不重要,因为矫诏案,只能是“矫诏”案,不会被改变、不会被推翻,因为当今圣上、九五之尊,是不会犯错的……
  容玠的背影融入萧瑟雨夜,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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