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 第59节
扶阳县主重复了一遍。
紧接着,那“刺客”声如洪钟的叫唤声便响彻容府后花园——
“苏妙漪!”
苏妙漪一愣,瞬间听出这是凌长风的声音。她连忙转身,循声朝行廊上望去。
只见凌长风在一众容府护院的围簇下,扛着壑清剑,气势凛然地朝前走着。
容府的护院没见过从前的凌大公子,一见凌长风的身板、气度,还有他手中无比贵重的壑清剑,竟还当真被他唬住了,无人敢贸然上前,于是跃跃欲试,却步步后退……
“你们便是一起上,也绝非我的对手。”
凌长风勾了勾唇,拿起壑清剑,对着他们横扫了一圈,“将苏妙漪完好无损地交出来,否则我今日便血洗容府……”
他如此模样,倒是叫苏妙漪都恍惚了一下,怀疑起他平日里的花拳绣腿都是装的。
“凌长风。”
苏妙漪唤了一声,“我在这儿……”
凌长风眯着眼,闻声对上立在池畔的苏妙漪,脸上的冷峻神情险些没崩住。
他本想冲上来,可又扫了一眼护院们手中的兵械,硬生生顿在原地。
憧憧火光下,凌长风朝苏妙漪抬了抬下巴,“过来,我带你回家。”
受了一整夜的惊吓,此刻听到凌长风这句话,苏妙漪竟是忽然生出一种要落泪的冲动。
她转头看向扶阳县主。
扶阳县主抿唇,挥挥手,“都散了……”
护院们面面相觑,终是纷纷放下了兵器,迅速离开。
凌长风一个纵身,从行廊的扶栏上跃了下来,冲到苏妙漪身边,“你没事吧?”
苏妙漪摇摇头。
凌长风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被苏妙漪嘴唇上的血痂吸引了过去,微微一愣,“你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下唇。
苏妙漪忽地反应过来,眼神不自觉闪躲了一下,“不小心磕破了……”
凌长风哦了一声,拉过苏妙漪就要走。
“今夜,就留在容府吧。”
扶阳县主忽然出声。
凌长风顿时警惕地将苏妙漪拦在身后。
扶阳县主的目光落在苏妙漪受伤的手掌上,声音轻飘飘的,“手不是受伤了吗……得及时上药……还有知微堂的内贼,不想查清楚?”
***
这一夜,苏宅烛火通明、彻夜未熄。
除了只身闯进容府的凌长风,其他人都忐忑不安地等在苏宅的正堂里,包括被捉去府衙、因为“聚众斗殴”挨了五十个板子的郑五儿。
郑五儿被打得不轻,却还是强撑着找来了苏宅,执意要等苏妙漪回来。苏积玉劝都劝不动,只能给他搬了张软榻,叫他趴在榻上等。
天色将晓时,苏妙漪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被凌长风搀扶着回到了苏宅。
“妙漪!”
苏积玉熬了一整夜的困意顿时一扫而空,快步迎上去,着急地上下打量她。
苏妙漪已经在容府换下了那身湿漉漉的衣裳,散乱的发丝也在进门前特意整理过,用一根发带盘挽了起来。
可尽管如此,她惨白的脸色和连站都站不住的模样,还是让苏积玉脑子里嗡了一声。
“容府把你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对你动手了?!他们打你哪儿了?!!爹跟他们拼了!!”
苏积玉瞬间涨红了脸,转身便想寻些趁手的棍杖冲去容府,却被苏妙漪反手拉住。
“我没事……”
苏妙漪的声音里充满了虚弱和疲惫,“只是这一夜太过惊险,吓得腿软罢了。”
苏积玉将信将疑,看向凌长风。
凌长风点了点头,苏积玉这才打消了要去容府算账的念头。
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江淼、穆兰和苏安安也被苏积玉一嗓子吼醒,纷纷围了上来。
苏妙漪被扶到空出的圈椅中坐下。
她坐下后,凌长风亦是如释重负地往旁边圈椅中一瘫,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你又怎么了?”
苏积玉问。
凌长风长舒了口气,“……我也腿软啊。”
众人围在苏妙漪身边,七嘴八舌地关心着。苏妙漪却只是疲惫不堪地闭着眼,俨然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架势。直到听见一个同样虚弱、还有些怯生生的声音,她才蓦然睁开眼。
苏妙漪的目光越过苏积玉等人,径直落在后头一瘸一拐走过来的郑五儿身上。
“苏老板……你没事吧?”
郑五儿愧疚地几乎不敢直视苏妙漪,“今日,今日都怪我,若是我一直守着留言板,那些乱七八糟和扶阳县主有关的流言就绝对不会贴上去……”
听了这话,苏妙漪尚未言语,倒是从来大大咧咧、处事随便的凌长风冷笑了一声。
“你错的便只有这一处吗?”
难得的,他说话的口吻变得刻薄起来,“郑五儿,我家里养的一条狗都知道忠心二字,你却连个畜生都不如,转头就能反咬东家一口。”
此话一出,郑五儿脸色唰地白了。
其余人也露出错愕之色,纷纷转头看向郑五儿。
郑五儿张了张唇,慌张的神色却将他的心虚暴露得一览无遗,“我,我没有……我没想过要害苏老板……”
“是啊,你是没想害她。你不过是偷偷将知微堂的印鉴捎出去,给了玉川楼半个时辰!也不过是听从玉川楼的吩咐,在那些留言冒出来的时候,恰好找了个内急的借口离开。”
凌长风最恨背信弃义之徒,于是便将已经查到的事和盘托出,毫不客气地揭穿了郑五儿。
郑五儿咬咬牙,“扑通”一声就在苏妙漪跟前跪了下来,“苏老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们同我说,想要知微堂的印鉴,我便做了个假的糊弄他们!我以为不会对小报造成什么影响……”
说到这儿,他又抱着几分侥幸心理,往前跪走了几步,牵住苏妙漪的裙摆,“那些瞎话太离谱了,没人会相信……而且苏老板,你是扶阳县主的义女,只要解释清楚了,她不会怪你的……”
苏妙漪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都快听不见了,“这件事没有那么严重……对吗?”
苏妙漪仍是不说话。
苏积玉却忍不住开口了,“五儿,你怎么如此糊涂?你是知微堂的人,与知微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妙漪也从未亏待过你。做这种事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郑五儿脸色灰败、哑口无言。
“为了一千两。”
一片死寂中,苏妙漪终于出声了。
她从袖中拿出一叠赌坊票据,冷冷地扬手,将它们尽数砸向郑五儿,“郑五儿,你在赌坊输了一千两!”
“……”
白花花的纸页砸在郑五儿肩上,哗啦啦散了一地,落在他四周。
郑五儿眼里的光骤然熄灭。
这些纸页薄而轻,洋洋洒洒落下来时,却如千斤重,压得他弯了脊梁;落地后,又如同清明坟头飘洒的纸钱,为他量身定制了一座无名孤坟,直让他压抑得难以喘息。
有那么一瞬,苏妙漪甚至心软了。
只因她在郑五儿脸上看见了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曾几何时,这张脸就算是被揍得鼻青脸肿,也充满了蓬勃朝气。
不止一次的,苏积玉问苏妙漪,临安城像郑五儿这样的少年数不胜数,为何她独独挑中郑五儿。
“他机灵聪明,脑子转得快。与我一样,时而会走些歪门邪道,但心地却是好的。”
“你才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便知道他心地好?”
“见路边野草快开花了,他都要护着,不让马儿吃一口。这样的人,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不想起旧事还好,此刻一想起当初那个会拦着马儿吃草的少年,苏妙漪心底就愈发恼火,愈发恨铁不成钢。
说到底,如今这穷途末路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在动摇之前,苏妙漪蓦地移开了目光,咬牙道,“郑五儿,你挣了钱,可以给家里置办个宅子,可以买些新衣裳,可以多吃点好的……你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赌?!!”
“……”
郑五儿耷拉着头,就好似要被处以绞刑的囚犯般,一声不吭。
见他如此行状,其余人竟是也生出些不忍。
江淼欲言又止,忍不住开口道,“妙漪……要不要,再饶他一次?”
“算上替绸缎庄发新闻那次,这是他第二次背弃我……”
苏妙漪攥了攥手,似是想到什么,神色变得决然,“我不会给任何人第三次背弃我的机会。郑五儿,你滚吧。”
正堂内寂然无声,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
郑五儿终于动了动身,跪在地上朝苏妙漪拜了三下,随即将地上那些欠据一张张拾起来,拢进怀里,静悄悄地转身离开。
第37章
天光蒙蒙亮时, 赶早市的摊贩们已经推着车、担着挑子,摇摇晃晃地从巷子里走出来,汇向主街。沿街两侧的粥面铺子也推开了门, 升腾出袅袅白烟。
临安城在小贩们的叫卖声中逐渐苏醒,而昨夜在醉江月门外发生的种种, 也乘着清晨的凉风不胫而走。
“昨天的知微小报看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