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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71节

  容奚低垂了眼,不敢抬头看容玠。
  正如他那日在玉川楼所说,他的厌食之症的确是因扶阳县主与容云暮的感情而起。可却并非因为恶心和怨恨,而是因为自责和内疚。
  这些年他总是在想,若非他幼时总缠着大伯母,在大伯母身边贪恋母亲的温暖,那他父亲就不会日日都要与大伯母见面,二人也不会逐渐生出那些不该有的情意……
  从那之后,他就失去了温柔持重的兄长,也刻意疏远了大伯母,对父亲更是心生怨怼。
  肩上忽地一沉,容奚回过神,抬眼就见容玠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可你没有错,你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容玠轻轻攥了攥他的肩膀,嗓音依旧平淡,可语调里却恢复了一丝从前的温和,“错的是兄长。所以以后开心些,不要再因为兄长的错,惩罚自己。”
  容奚怔怔地望着容玠,半晌才哑着嗓音应了一声,“……好。”
  ***
  “听说那位通判大人在狱中认了罪,说仿造小报散播容氏谣言,也是他指使的……”
  知微堂的刻印间里,顾玉映一边翻看着刚做出来的新书,一边与苏妙漪闲谈。
  “你信么?”
  苏妙漪笑了笑,“反正我是不信。”
  顾玉映若有所思,“是啊,若全是这位通判大人指使的,那武娘子便不必在这个关头离开玉川楼了。”
  苏妙漪手头的动作一顿,诧异地直起身,看向顾玉映,“武娘子走了?”
  自从没了郑五儿,苏妙漪知晓临安城大小消息的速度还是比从前慢了一些。
  顾玉映点点头,“我也是听府学里那些人说的。武娘子昨夜就收拾细软离开了临安。她这一走,玉川楼怕是就再无昔日风光了……”
  顿了顿,她忽地想起什么,“对了,听说玉川楼已经暗中放出消息,想将铺子转让出去,找人接盘。”
  “……”
  见苏妙漪忽然表情有异、沉默不语,顾玉映不解地,“怎么了?”
  “你说……”
  苏妙漪抬眼看向顾玉映,眼里亮晶晶地,“要是我将玉川楼盘下来……怎么样?”
  顾玉映失笑道,“开什么玩笑,你不打算卖书,也想改行做酒楼了?”
  苏妙漪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顾玉映。
  顾玉映脸上的戏谑之色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郑重和错愕,“……你来真的?”
  苏妙漪掀唇一笑,当即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就往楼上跑,脚步矫健得不像个刚挨了十板的人。
  顾玉映一愣,也忍不住跟了上去,追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苏妙漪翻箱倒柜地从自己小金库里拿了些银票,随手揣在袖子里,“其实还没太想清楚……不过时机不等人,得先下手为强。想接手玉川楼的人太多,我若再晚一步,怕是就抢不到了!”
  想了想,她又觉得怀里那点银票不够,连忙又抱上了一盒装银两的匣盒。
  顾玉映面露忧色,“妙漪,这可不是件小事……”
  苏妙漪却丢下一句“放心吧”就快步下了楼,径直冲出知微堂拦车而去。
  楼下,苏积玉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眼睁睁看着苏妙漪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她这又是要去哪儿?”
  苏积玉只能看向紧跟着走下来的顾玉映。
  顾玉映神色复杂,“妙漪说……要抢着去把玉川楼盘下来。”
  “什么?!”
  苏积玉大惊失色。
  与此同时,江淼和凌长风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亦是一脸震惊。
  凌长风:“盘,盘什么?!”
  江淼:“玉!川!楼!?”
  三人面面相觑,叫嚷声险些将知微堂的顶都掀了——“她失心疯了吗?!!”
  知微堂外,刚好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苏妙漪立刻上前同车夫说自己要去玉川楼。
  “苏老板?”
  上一个雇车的人掀帘而出,竟是秦行首。
  苏妙漪匆忙同秦行首打了个招呼,却顾不得寒暄,“秦行首,我有件十分紧急的事要赶着去办,改日再请您来知微堂喝茶。”
  语毕,她便乘车而去。
  秦行首诧异地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开,惊奇地啧了一声,转而吩咐身边的仆从,“你去打听打听,看看这位苏老板又在打什么算盘?”
  仆从将手里的书盒交给秦行首,领命而去
  秦行首则是捧着书盒转身进了府学。他今日,一是为了给顾玄章送藏书,二是为了找他下棋。
  梧桐树下,拜石台上。
  秦行首和顾玄章正品茗对弈,那仆从便匆匆回来了,“老爷,打听到了。”
  顾玄章望过来,“打听了什么消息?也带我听听。”
  秦行首笑道,“方才进府学之前,我刚好撞见知微堂的苏老板出门。她那阵仗,像是要去市集上抢什么宝贝……那我这好奇心不就上来了?说吧,苏老板做什么去了?”
  “苏,苏老板去了玉川楼。”
  仆从气喘吁吁,一脸菜色,“她把玉川楼盘下来了!”
  此话一出,秦行首手里执着的棋子都啪嗒一声掉了。
  他错愕地重复了一遍,“盘什么?”
  “玉川楼。”
  秦行首懵然反应了一会,才挥手屏退了那仆从,转头与顾玄章大眼瞪小眼,“她一个做书肆行的,盘个酒楼做什么?”
  顾玄章也不下棋了,抚着胡须揣测道,“难道是想改行?也对,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做什么老气横秋的书肆嘛,做酒楼岂不是更有意思!”
  一听这话,秦行首不乐意了,瞪着顾玄章,“你什么意思?说谁老气横秋?”
  顾玄章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不过隔行如隔山,这苏妙漪虽然将这书肆行做得风生水起,可若换成酒楼,那就未必了……”
  秦行首也皱眉,“莫不是她觉着做酒楼财路更宽,更容易日进斗金、家财万贯?年轻人,到底还是浮躁了些。”
  顾玄章想了想,“会不会是我们想岔了。或许她只是想换个铺面卖书?”
  秦行首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把玉川楼改成书肆?玉川楼可足足有三层楼,占地将近两亩!楼里那些雅间并一并,能至少开十间书肆了……莫说临安,便是汴京,全天下,也没有哪家书肆是这样的排场!”
  顾玄章挑挑眉,“正是因为没有,才像她苏妙漪会做的事。”
  秦行首也没心思下棋,捏着棋子琢磨起了苏妙漪和玉川楼,可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可能。
  恰好容玠来寻顾玄章,秦行首便将苏妙漪盘下玉川楼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告诉了他,容玠倒是没像他们那样意外,神色仍是没什么波澜。
  “容大公子,你这位义妹,可是打算改行?”
  秦行首忍不住探听消息。
  容玠摇摇头,“未曾听闻。”
  秦行首啧了一声,“这玉川楼从前可是咱们临安城的第一酒楼,不论是地段,还是规模,都是首屈一指的。若想盘下来,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便是说一掷千金都不为过。”
  顿了顿,他满脸忧心,“可老夫做了这么多年书肆行,太清楚卖书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了。她苏妙漪这么做,分明就是赔本的买卖。搞不好还要倾家荡产啊……”
  顾玄章也若有所思,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容玠,“九安,你是怎么想的?”
  “学生以为……”
  容玠朝秦行首拱手作了一揖,姿态恭敬,说出口的话却是狂妄到令人咋舌——
  “前辈与其为苏妙漪担心,倒不如还是替自己想想退路。毕竟……舍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秦行首:“……?”
  ***
  玉川楼里人去楼空,就连大堂里的桌椅条凳也不知都被搬去了何处,空空荡荡不见踪影。二层和三层所有雅间的门窗都大喇喇地敞开着,秋风穿堂而过,将梁柱上垂系的纱幔吹得飘摇不定,尤显萧索。
  青云走进来时,看见这幅凄凉之景,又忍不住想起从前玉川楼一座难求、权贵簇拥的鼎盛时期,心中感慨万千。
  “哐当——”
  楼上传来砸墙似的动静。
  青云回神,扫视了一圈四周,扬声唤道,“苏娘子!苏娘子在吗?”
  砸墙声忽地停下来,下一刻,苏妙漪便从三层的扶栏边探出了身。
  与素日的装扮不同,她今日用头巾将头发都弯了起来,身穿杏色短衫和一袭茜红的百迭裙,颈后还绕着一根集浅色攀膊,将两边的袖袍都高高撩起,俨然一副亲力亲为、正在劳作的模样。
  瞧见是青云,苏妙漪连忙笑着挥了挥手,手里还握着一卷图纸。
  “马上下来!”
  整个玉川楼里都回荡着苏妙漪清脆响亮、意气扬扬的声音。
  青云仰起头,一路看着那道茜红身影从三楼小跑着冲了下来,就好似一簇生气蓬勃的野火似的,顷刻间就将整座空楼里氤氲的惨淡之气冲散。
  苏妙漪小跑着下了楼,来到青云面前。
  离得近了,青云才看见她白皙的脸上沾了些灰扑扑的痕迹,鼻尖还沁着细微的汗珠,简直可以用灰头土脸来形容,可眸光却是晶莹透亮,一如既往。
  “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苏妙漪问道。
  青云露出笑容,朝自己身后指了指,“这你就要问我的东家了。”
  苏妙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张望了一眼,了然道,“姜掌柜让你来的?”
  “他盯着玉川楼许久了,说玉川楼这两个月来几乎都是在做赔本的买卖,所以定然撑不过今年这个冬天。所以一直让人盯着,看看谁会来接手玉川楼,对醉江月有无威胁……”
  苏妙漪笑了,用手里卷起的图纸敲了敲自己酸痛的肩,“那现在呢?现在知道是我接盘了,姜掌柜总能放心了吧?”
  “哪儿能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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