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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80节

  “这都能让他们跑了?!”
  郑老爹阴沉着脸,恨恨道。
  后头的村民也探出头张望了一番,抱怨道,“就你们家郑五儿事多!活着的时候比别人能折腾,死了也不消停,竟还把城里人引到咱们这儿来!现在怎么办?”
  郑老爹不耐道,“怕什么?她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们不动手,有的是人教训她……”
  一行人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
  巷道尽头的陋室里,一瘦小的少年趴在门上观察着,半晌才松了口气,转过身看向站在阴影中的苏妙漪和凌长风,“没事了,他们走了……”
  苏妙漪低身走了出来,目光在少年身上落定,只觉得他有些眼熟,“你是……”
  “苏老板,我叫雀奴,以前跟着五哥给知微堂搜集过市井消息。”
  “原来如此。”
  苏妙漪眉头微松。
  雀奴望向苏妙漪,欲言又止,“苏老板,你今日来贱民巷,是因为五哥吗?”
  苏妙漪仿佛看到了希望,眼底乍然泛起一丝光亮,“你一定什么都知道,对不对?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我,郑五儿绝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雀奴面露难色,挣扎了许久,到底还是心一横,将自己知道的实情全盘吐露。
  一如苏妙漪的猜测,果然,整个永福坊从几年前就开始盛行替人顶罪的“生意”。城东的高门大户若是有人犯了事,在府衙那边又打点不过去的,便干脆来他们这儿挑个人替自己受罚,挑中的人就被称作“白鸭”。
  “其实最早的时候,白鸭不过是替人蹲几天大牢,挨几十个板子……可从今年开始,秋后处决的犯人竟也闻风来我们这儿买白鸭……”
  凌长风仍是不敢相信,“那可是死罪!”
  雀奴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寻常挨顿板子,便能有十两银子。若是替死,买鸭钱就足足翻了十倍,有一百两!一百两,足以让全家人离开这条贱民巷了……一人死,换全家活,这在我们贱民巷简直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凌长风眉头紧皱,“那些替死的人都是自愿的?”
  “不仅自愿,甚至家家户户还要争抢。后来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让没选上的不要闹事,大家商议决定抽签。抽到的这户人家才有资格进献白鸭,然后再由他们自行决定,家里的哪个人出来充当白鸭……”
  苏妙漪沉默良久,才问道,“那郑五儿呢?”
  提起郑五儿,雀奴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神色也变得有些痛苦,他不解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城里人来买白鸭的时候,我们是不能在场的。我只知道大人们出来的时候,都在恭喜五哥他们家。后来还是五哥告诉我,他爹让他替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顶罪,只要挨些板子就行……”
  苏妙漪只觉得齿间一痛,一股血腥味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
  “刘其名杀了人,闹得满城皆知,郑五儿怎么会不知道?”
  “从没人告诉我们,买主是城西刘家……”
  离开贱民巷时,苏妙漪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挤挤攘攘的蓬牖茅椽。
  阴风掠过,将那巷子里的白灯笼吹得来回晃动。伴随着几声老鸦啼鸣,那些屋舍仿佛化成了一座座坟堆……
  “刘其名原本是不用死的。”
  苏妙漪忽然没头没脑地出声,“窈娘就算告到公堂,凭刘其名的身世,临安府衙也只会轻拿轻放,判个失手伤人,草草地打几板了事。”
  似乎料到苏妙漪接下来要说什么,凌长风脸色微变,阻止道,“苏妙漪你别这样……”
  苏妙漪却低垂着眼,置若罔闻,“是我给窈娘出的主意,是我引来了汴京那位贵人,是我将事情闹大,逼得衙门不得不杖杀刘其名,是我……害死了郑五儿。”
  第47章
  “苏妙漪!”
  凌长风慌忙攥住了苏妙漪的肩膀, 呵止了她的胡思乱想,重复着强调了几遍,“不是你……怎么会是你……”
  声音越来越低, 连他自己也察觉到这话语的苍白无力。
  他心急火燎,脑子里忽地闪过什么, 于是不假思索道,“是我把窈娘带到你跟前, 是我逼着你帮她的,苏妙漪,如果你真的觉得让刘其名杀人偿命有错, 那错的人也是我!我才是罪魁祸首!”
  凌长风自知他笨嘴拙舌, 不会安慰人。他只是在此刻荒谬地生出一个念头, 与其让苏妙漪恨自己, 倒不如来恨他……
  苏妙漪缓缓掀起眼,对上凌长风的视线。
  二人四目相对,苏妙漪从凌长风那双干净澄澈的黑眸里看见了彷徨迷茫的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挣脱了凌长风的手, 低声道, “不,你不是罪魁祸首。我也不是。”
  “……”
  “刘其名才是。”
  ***
  从贱民巷回来后,苏妙漪便去了城东,在茗烟阁坐了一日。
  茗烟阁的窗户一推开,便正对着刘记当铺的大门。
  “刘其名”的死对当铺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刘家人甚至都懒得在当铺外挂两盏白灯笼装装样子。
  苏妙漪坐了片刻, 凌长风就匆匆从楼下走了上来,压低声音道,“打听到了, 刘家昨晚已经把棺椁悄悄抬去了城郊的西山,在那儿安葬了‘刘其名’……”
  苏妙漪抿唇,“准备准备,晚上去一趟西山。”
  想要揭发这桩替死案,最好的证据就是尸体。
  就算刘家人咬死尸体是刘其名,就算郑家人昧着良心不认郑五儿,可临安城里见过刘其名和郑五儿的人却不止他们。
  若能把郑五儿的尸体夺回来,那他们知微堂的每一个人便都是人证!
  正是初冬 ,天色暗得越来越早。最后一丝天光消失时,苏妙漪就雇了一群闲汉,扛着铁锹上了西山。
  “这大半夜的,咱们究竟来西山做什么?”
  有人后背发凉,忍不住凑上来问苏妙漪。
  苏妙漪提着灯走在最前面,凉凉地启唇,“迁坟。”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有些胆小的已经心生退缩之意,小声道,“大晚上的做这种事啊?就不能等到天亮,等到阳气最盛的时候吗?”
  苏妙漪无动于衷,“大师算过了,现在就是动土的良辰吉时。”
  突然间,有人远远地瞥见一道黑黢黢的人影站在山头,吓得失声惊叫起来,“鬼,鬼啊!”
  下一刻,那鬼影便突然朝他们靠了过来,一群男子汉大丈夫被吓得顿时往后退,唯有苏妙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朦朦胧胧的雾气散去,来人跑到苏妙漪跟前,面容才变得清晰,正是提前上山的凌长风。
  “都准备好了?”
  苏妙漪低声问。
  凌长风点点头,“跟我来。”
  苏妙漪提裙,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被吓得魂飞胆丧的男人们,冷冷道,“胆子小的就趁早下山,别赚我这笔佣金。”
  闻言,众人僵在原地,回头望望漆黑的山路,想着来都来了,纷纷咬牙从地上拾起铁锹,匆匆跟上苏妙漪。
  在凌长风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来到了一座坟堆前。
  夜色漆黑,四周阴风阵阵,没有人看清墓碑上的刻字,甚至也没有一个人顾得上去看。他们想着速战速决,很快便在坟边围成了一圈,吭哧吭哧地动作起来。
  苏妙漪也拾起一把没人用的铁锹,朝坟堆走去。
  凌长风一愣,停下手里的动作,伸手拦她,“要不你还是去旁边待着吧?毕竟是个女子,做挖坟掘墓这种事……”
  话音未落,苏妙漪已经放下手里的提灯,将准备好的面罩往上一拉,遮住口鼻,又踩着铁锹狠狠插进土里,动作甚至比雇来的闲汉们更粗暴更利落。
  凌长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老手。”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也悻悻地拉上面罩,继续埋头干活。
  一群人你一铁锹,我一铁锹。不一会儿,坟边便多了两座小土堆,而他们也终于看见了刚埋进去不久的棺椁!
  有人擦了擦额上的汗,忍不住噫了一声,“第一次见棺材埋得如此浅的……”
  话音刚落,四周忽然传来一阵簌簌响声。紧接着林中便有憧憧火光燃起,如同鬼火般朝他们飞快地围了过来。
  凌长风神色一凛,立刻紧握着手里的铁锹,站到苏妙漪身侧。
  苏妙漪一抬眼,就见刘记当铺的东家刘富贵带着一群刘家下人气势汹汹地从林中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苏老板,我们刘家究竟怎么得罪了你?”
  刘富贵眯着眸子,冷笑着望向苏妙漪,“你怂恿人闹事,逼死我家名儿还不够,竟还要来挖他的坟,掘他的墓!叫他死了也不得安生?!”
  苏妙漪攥紧了铁锹。
  果然,白日里去了一趟贱民巷,已经打草惊蛇了……
  缩在苏妙漪身后的闲汉们也傻眼了,纷纷将手中铁锹一扔,“你不是说迁坟吗?迁的是别人家的坟?!”
  他们慌忙转向刘家人,举起手撇清关系,“我,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她叫我们来的……”
  “闭嘴。”
  苏妙漪镇定下来,蓦地呵斥了一声,“谁说这是别人家的坟,这就是我家的!”
  说着,她转向刘富贵,眼眸一睁,竟作出几分讶异的表情,“刘老板,我实在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今日来这西山,是为了给我的一个远方弟弟迁坟,与令郎有何关系?”
  刘富贵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苏老板,你是眼睛瞎了,还是失心疯了?什么胡话都编得出口?!这墓碑上刻着的分明就是我家名儿的……”
  他朝坟墓前的墓碑指去,话音却倏然一顿。
  火光下,那墓碑被照亮。上头刻的字却是已经被人用利器划得模糊不清,再也辨认不出名姓。
  凌长风扯了扯唇角。
  刘富贵怒视苏妙漪,“你……”
  “这黑灯瞎火的,的确容易认错墓穴。”
  苏妙漪唇角一掀,打断了他,“刘老板莫要着急,不如去别处仔细找找。若您非要说这是令郎的墓,那也简单……令郎是昨日晚上才下的葬,想必现在仍能辨认出容貌,不如我们就这棺椁掀开看一看,瞧瞧里头究竟是您的儿子,还是我的弟弟?”
  “……”
  刘富贵死死瞪着苏妙漪,一时哑然。
  被苏妙漪雇来的闲汉们也一脸懵。正当他们一头雾水,搞不清此刻的状况时,苏妙漪却开口了,声音穿破浓雾,清晰而坚定,“开棺!”
  闲汉们微微一震,竟是不自觉地又听从苏妙漪的命令,拾起铁锹将那土坑中的棺盖翘了起来。
  “轰”地一声,棺盖被掀开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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