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 第89节
李徵神色肃沉地看了她一眼,将手中匣盒往前一低,启唇吐出二字,“跪下。”
苏妙漪心里一咯噔,震惊地抬眼看向李徵。
下一刻,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才大喘气地接上后面两个字,“……接旨。”
“……”
苏妙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扑通一声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临安苏氏女蕙质兰心、为民而商,揭发临安府白鸭替死一案有功,特赐对联一幅,并赏黄金百两,以示嘉奖——钦此!”
话音未落,知微堂内便掀起轩然大波。
从三楼到一楼,上下围观的客人们都忍不住相视一眼,面露惊羡。
皇帝亲赐的对联……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知微堂只要将这幅对联挂出去,那在整个临安城商户里,便再无能出其右者。
苏妙漪自己都被这天恩砸得恍惚了,怔了好一会儿才举起双手,接过匣盒,声音都在打颤,“民女谢恩……”
李徵将匣盒一交,便完成了任务,领着衙役们扬长而去。
待他们离开后,苏积玉、凌长风等人才迫不及待地涌到了苏妙漪身后,激动地,“快快快,打开看看!这可是御赐的对联!”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苏妙漪怔怔地打开匣盒,将里面的两幅对联展开,上头印着金纹的字迹顿时映入众人眼帘——
「经商取利不忘义,传教欲富必先仁」
知微堂静了片刻,随即便响起众人的恭贺和夸赞声。
苏妙漪被围簇在中央,看着凌长风高高兴兴地捧着对联,和苏积玉忙活着到处找张贴的地儿,她仍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闹闹哄哄了一整日,好不容易等到了知微堂歇业,送走了一堆来道贺的商户东家,苏妙漪独自站在知微堂的彩门外,仰头望着那已经贴得端端正正的御赐对联,神色怔忪。
她忽然想起了郑五儿为何而死,想起了老崔头为何而死,还想起了整桩案子的起因也是一幅对联,是先帝赐给崔家的一幅御赐对联。
兜兜转转,结局竟也是一幅对联,一幅赐给她知微堂的对联。
想到这儿,苏妙漪原本的欣喜淡了不少,只余怅然,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惴惴不安和心虚。
替郑五儿讨公道时,她分明是抱着可能会赌输身家的决心,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好事落在自己头上……
经商取利不忘义,传教欲富必先仁。
她哪里能配得上这句话?
***
风恬月朗,容府别院里,苏家众人正在热热闹闹地收拾行李。
容奚阻止了一个劲把吃食往行李里塞的苏安安,“……明日让他们给你备个食盒,放衣服里都压碎闷坏了。”
苏安安高兴了,“好!”
容奚却是满脸不乐意,转头看向苏妙漪,“妙漪姐姐,你们就不能一直住在容府么?容府家大业大,这院子空着也是空着,那么多仆役,多伺候几个人也没什么……”
苏妙漪失笑,“我有自己的家,为什么要住你们家?”
容奚不甘心地,“妙漪姐姐,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你是容氏义女,容府也是你家啊。”
苏妙漪只觉得头疼,扶住容奚的肩,强行将他转了个身,推了一把,“去去去,大人的事小孩别管,你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
容奚被转过身推出了门,一眼看见院子里站着的一道颀长身影,“兄长!”
苏妙漪动作一顿,也顺着容奚的目光看去,只见容玠身披狐裘站在若隐若显的树影里。
容奚转头看向苏妙漪,眉眼一扬,笑得又有些恶劣,“大人的事,就你们大人谈吧。”
苏妙漪:“……”
苏妙漪跟着容玠走到了别院外,院中闹哄哄的嘈杂声逐渐远去,四周静得只剩下萧萧风声。
“这么急着搬出去,容府住得不舒心?”
容玠垂眸看她。
“那怎么可能?”
苏妙漪摸了摸鼻子,“现在容府上上下下都把我捧得跟大小姐一样,没有更舒心的了。”
“那为什么还要走?”
“容府的院子再好,下人伺候得再体贴,那也是不属于我的东西。”
容玠神色一僵。
第52章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容玠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苏妙漪刚来临安,第一次来容府时,他疾言厉色对她说的那一句——「你便这样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于是容玠也沉默了。
见他紧抿着唇, 似乎不大高兴,苏妙漪却摸不着头脑。不过她很快就没再管这一茬, 转移话题道,“对了, 明日你有时间吗?郑五儿这件事,多亏有你帮忙转圜,如若不然, 刘家定是饶不了我。所以, 我打算明晚在醉江月订个雅间, 就是不知你容大公子肯不肯赏脸了……”
容玠顿了顿, 却是眉峰紧蹙,一幅兴致缺缺的模样,“我不喜人情世故、寒暄应酬, 不必了。”
语毕, 他拂袖离去。
苏妙漪仔细品味了一下他的这番话, 忽地反应过来什么,于是小跑着追了上去,扯住容玠的衣袖。
“我不是在同你寒暄,这次是真心的……而且就两个人,这也能叫应酬?”
容玠一愣, 神色莫测地回头看她, “只有你跟我?”
见他有所动摇,苏妙漪顿时觉得自己猜对了。原来容玠是生怕她把凌长风、江淼这些人都叫上,他性子冷, 的确同他们玩不到一起
这么一想,苏妙漪松开手,愈发笃定地,“对,就你跟我。”
容玠盯了她片刻,终于还是颔首,“好,明晚我会去醉江月。”
从别院回来,遮云明显察觉容玠的心情似乎变好了,眉宇间原本的阴翳也荡然无存。
能让他们公子喜形于色的,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遮云忍不住试探道,“公子,苏娘子他们不搬回去住了?”
“谁告诉你的。”
寝屋里暖意融融,容玠一走进来,便将身上的狐裘脱下,丢给了遮云,“你去一趟李府,告诉李徵,明晚我有要事在身,不得空,改日再陪他喝酒。”
遮云一怔,“公子,李大人如今可是知府了,你就这么爽约会不会……”
“他不会同我计较这些。”
“……是。”
遮云讷讷地应了一声,又问道,“那公子明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容玠缓步走到屋内一角,伸手打开了那紫檀雕花大柜的柜门,望着里头的衣裳,漫不经心道,“苏妙漪邀我去醉江月。”
遮云恍然大悟。
说来说去,原来还是为了苏妙漪。难怪连知府大人的面子都不给了……
半晌没听到遮云的回应,容玠的视线从衣裳上勉强移开,落到他身上,像是生怕他没听清楚似的,又强调道,“她在醉江月宴请我,只有她和我。”
遮云:“……”
反应了一会儿,遮云后知后觉地睁大眼,“苏娘子单独约公子你见面,还如此隆重地在醉江月设宴,会不会,会不会……”
他欲言又止,见容玠望着他,眼神非但没有一丝一毫制止的意思,甚至还有些催促。
遮云心一横,小声道,“我是在想,如今县主对苏娘子十分亲厚,容府上下也将苏娘子视为半个女主人……苏娘子会不会是想借此机会,和公子重修于好?”
容玠神色微滞,暗眸里倒映的烛光晃动了一瞬。
他反复咂摸着遮云的话,回忆着苏妙漪方才约他在醉江月见面时的神情口味,竟鬼使神差地觉回味出几分羞赧来。
有可能吗?
当初他与苏妙漪闹得那样不可收场,说出口的话一个比一个决绝。苏妙漪还会回心转意吗?
容玠也不知怎么了,竟将这问题抛给了遮云。
遮云一个脑袋两个大,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至少现在,公子待她很好啊。这次郑五儿的事,若没有公子出手相助,苏娘子她怕是很难撑得住……”
这话倒是戳中了容玠的心坎,叫他无端生出几分希冀,眼底的烛光也在不安分的窜动里变得更亮。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在衣柜里的锦衣袍服上一一拂过,最终停留在一件天青色圆领锦袍上。
“公子明日要穿这件?”
遮云提醒,“天寒地冻,这件会不会太单薄了些?”
“无妨。”
容玠抬手便将这衣裳取了出来,交给遮云,“让人熨烫平整。”
苏妙漪喜欢他穿天青色,从娄县的时候便是如此。
翌日。
苏家一家人大清早便被送回了苏宅。容玠特意差遣了一些仆从跟着过去,替他们打点收拾。
这些仆从们做事利落心细,他们进进出出地忙碌起来,就连苏积玉都插不上手,更别提苏妙漪、凌长风这些年轻人了,于是大家都只能在旁边干站着。
见状,苏妙漪也不同容家的下人客气了,将宅子里的事交给他们后,便去了知微堂。
自从外头贴上御赐的对联后,知微堂的生意就愈发红火,那些印着“知微堂”印鉴的布包和笺纸也如苏妙漪期待的那样,几乎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
“我才离开临安几日,你苏妙漪和知微堂竟就已经名扬四海了……”
顾玉映站在知微堂三楼扶栏边,感慨地望着楼下络绎不绝走进来的客人。
顾玉映的外祖父病重,一个月前刘记当铺的凶案发生前,她刚好离开了临安,去了外祖家陪侍,今日才回来。
“这短短一个月,你可知发生了多少事。”
苏妙漪揉着眼角叹气,“我感觉自己都老了好几岁……”
顾玉映失笑,将一沓珍贵的藏本递给苏妙漪,“喏,我特意向我外祖父借来的,不知能不能叫你还年驻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