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阶上春漪> 阶上春漪 第90节

阶上春漪 第90节

  苏妙漪的目光落在那藏本上,眼睛瞬间就亮了,受宠若惊地接过来,“你离开了临安都还想着我……太感人了,我都要落泪了……”
  “外祖父听说了你这书楼,也十分好奇,若不是病体未愈,他都想跟着我一起来临安瞧瞧了。”
  苏妙漪捧着藏本走向书架,笑道,“没事,不急。等明年我将知微堂的分店开去江宁府,外祖父不用来临安也能瞧见我这书楼了!”
  “分店?”
  顾玉映愣了愣,跟着苏妙漪走到书架前,“你已经打算要开分店了?”
  苏妙漪踮着脚将那些藏本插到书架上,从善如流地应道,“你没听说吗,圣上夸我为民而商,还赐了我黄金百两,这些就是我开分店的本钱!不过开分店前,我还得多招些人手,挑些有本事的去各个地方做分店掌柜……”
  苏妙漪和顾玉映说着自己的分店计划,不知不觉,外头的天色竟是已经暗了。
  苏妙漪仍说得津津有味,目光往窗外一瞥,才突然想起什么,脸色骤变,“糟了!”
  顾玉映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今日约了容玠在醉江月……”
  说到一半,苏妙漪却是话音顿住,连忙向顾玉映解释道,“前些时日他帮了我不少忙,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特意设宴感谢他。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顾玉映眼睫一垂,笑了笑,“我可不去,我得回家了。”
  “……好吧。”
  苏妙漪匆匆忙忙下了楼,连披风也懒得披了,径直奔出知微堂,进了醉江月。
  “苏娘子,容大公子一炷香之前就已经到了,一直等着你呢……”
  醉江月的杂役一边引着苏妙漪往楼上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苏妙漪提着裙摆,步伐愈发匆促。
  杂役将苏妙漪领到了二楼最小的雅间外,推开门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
  苏妙漪不敢想象容玠的脸色,咬咬牙,一进门就装腔作势地懊恼道,“哎呀我是不是来晚了?真是抱歉,我被几个客人拖住忘了时辰……”
  “无妨。”
  熟悉的清冷嗓音传来,口吻里却没有丝毫责怪和愠怒,“也没有等多久。”
  苏妙漪一愣,掀起眼循声望去,就见一道天青色的身影坐在窗边,脊背挺直,修长如竹。执着茶盏的手稳稳当当,宽大的袖袍逶迤在桌边,那袖袍上的一圈白色毛边被夜风吹得瑟瑟而动。
  有那么一瞬,苏妙漪竟恍惚看见了在娄县的卫玠,不过下一刻,青年转头看过来,就让她倏然清醒。
  青年眉宇清峻,长睫墨瞳,素来锋锐寡淡的面容上竟难得是一派和风细雨,唇畔似乎也噙着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娄县的卫玠,甚少会对她露出这样温和,甚至是讨好的笑容……
  短暂的怔神后,苏妙漪如梦初醒,快步走到容玠对面,也在窗边坐下。
  夜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苏妙漪没披氅袍和披风,于是被吹得略微缩了缩肩膀。
  容玠有所察觉,抬手将窗户阖上,“将窗开着,只要你一出门,我就能看见。”
  苏妙漪听不出这是解释,还是埋怨,讪讪地笑,“你该让遮云来知微堂找我,在这儿干等着算什么……”
  容玠看了苏妙漪一眼,“等人的滋味也不算糟。”
  苏妙漪盯着容玠打量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莫不是有什么喜事吗?”
  有没有喜事,取决于你。
  容玠想了想,还是没将这句太过直白的话说出口,转而道,“不是说要感谢我,可以开始了。”
  苏妙漪一噎。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容玠这种施恩望报的人。这架势不像是恩人,倒像是挟恩索取什么的债主……
  不过不论容玠是何态度,苏妙漪这次却是发自内心地感激他。
  可叫她对着容玠说出那些掏心掏肺的话,她还是觉得有些肉麻,于是张了张唇,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还是没能说出口。
  直到醉江月的杂役将酒菜端呈上来,苏妙漪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倾身就去倒酒。
  “容玠,这第一杯酒,是谢你为郑五儿讨回公道。虽然人人都说公道对死人来说不重要,可每每我想起他死不瞑目的情形,还是觉得这公道不能不要。如今,他在九泉之下应是能闭眼安息了……”
  苏妙漪将酒饮尽,又斟了第二杯,“这第二杯酒,是谢谢你护着我爹,护着苏安安,还有苏宅里的所有人。刘家用他们的性命胁迫我,我心里原本也是发怵的,可那日从西山回来,我看见你调了那些容氏的护院来苏宅……”
  苏妙漪抿唇,没再继续说下去,便将第二杯一饮而尽。
  两杯酒下去,她的脸颊已经泛起了浅浅的绯红,更胜春日桃夭,看得容玠眸色渐深。
  “虽然不太想承认,可我还是得说,这次郑五儿的事,我敢一条路走到黑,还是有一部分原因来自容氏,来自你,是你让我没有后顾之忧。所以这第三杯,是要谢谢你给我的底气……”
  语毕,苏妙漪又饮下了第三杯。
  容玠摩挲着酒盏,深深地望着苏妙漪,声音要多和缓便有多和缓,甚至还掺了几分蛊惑的意味,“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有,还有的……”
  苏妙漪喝得有些微醺,不过神志还是清醒的,低垂着眼睫,轻声道,“其实这些日子,住进容府,又与你住在同一屋檐下,我就总是想起娄县那些日子。想起那时候,我对你死缠烂打,你对我避之不及。我心中总觉得,我救了你一命,你这个人便应该是我的了……”
  容玠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苏妙漪低笑一声,摇摇头,“可是这不对……”
  手腕上忽然一紧。
  苏妙漪目光一顿,只见容玠竟是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够了。”
  容玠启唇道。
  苏妙漪愣了愣,“我还没说完。”
  容玠却是掀了掀唇角,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剩下的话,我来说就好。妙漪,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其实在娄县,我对你……”
  话到嘴边,容玠却又僵住,似乎在斟酌着要如何开口。
  见他说不出口,苏妙漪简洁明了地替他说了,“没有男女之情。”
  她又重复了一遍,“容玠,你是个好人,唯一的不好,或许就是不喜欢我。”
  容玠脸色微变,刚要反驳,却被苏妙漪截断,“没事的,都过去了。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如今的苏妙漪对临安城里的容玠,亦没有男女之情。”
  容玠扣着苏妙漪的手不自觉一松,望向她的一双眼里也起了波澜,“……什么?”
  酒劲逐渐上来,虽不至于让苏妙漪醉倒,却也叫她再难辨明容玠脸上的情绪,自然也就错过了容玠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峭。
  苏妙漪坦然地取笑道,“容玠,你是耳背了吗?”
  她移开手,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也为容玠斟了一杯,“我说,我如今也不喜欢你了……此刻想想,我其实也能理解你那时的所作所为。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一个人若对另一个人毫无男女之情,那即便这个人做再多,也换不来缱绻情意,反倒会招来憎厌……”
  苏妙漪将酒递给容玠,一抬眼,对上容玠那双黑沉沉的眼眸。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隐隐觉得容玠的眉宇间像是覆压了一层茫茫大雪,虽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苏妙漪笑了笑,继续道,“你我虽做不成眷侣,也没有夫妻的缘分,可做兄妹,似乎还是不错的。”
  “……”
  容玠僵硬地接过苏妙漪递来的酒盏,缓缓握紧。
  “从前我也曾口口声声唤你义兄,不过大多时候都是挤兑你,故意气你,心中却从未有一刻将你视为兄长。可经过这段时日,我才忽然意识到,有一位你这样的兄长,或许是人生幸事。”
  说着,苏妙漪端呈起酒盏,微红的脸上满是真诚,“容玠,从今日起,我会真的将你视为兄长,视为至亲之人。你我祸福相依,患难相扶,同袍同泽,甘苦与共……可好?”
  容玠的眸光落在苏妙漪手中的酒盏上,明明灭灭,最终寂如死水、寥若子夜。
  从醉江月出来,苏妙漪脸上的笑意敛去,眼里的醉意也荡然无存。
  直到穿过喧嚷的人群,走到知微堂欢门下时,她才蓦然回首,看向方才待过的雅间。
  满街华灯下,窗纸上留下了一个孤独而萧条的侧影。
  苏妙漪忍不住又笑了。
  只是这次,唇畔的弧度里却卷着一丝古怪和讥诮……
  第53章
  青云从楼上的雅间忙完出来, 便迎面遇上了醉江月的老板姜越。
  姜越对自家酒楼的摇钱树一脸殷勤,又是端茶又是递帕子,“辛苦了辛苦了, 你刚从汴京回来,咱们这儿的雅间就连着七天都订满了……”
  青云擦着手, 忽地想起什么,问道, “大公子和苏娘子在哪间?我该做些他们爱吃的送过去。”
  “那你只要做你家公子爱吃的就行了。”
  姜越撇撇嘴,“苏妙漪已经走了。”
  青云一愣,“苏娘子走了, 公子还在?”
  “是啊, 知微堂里有客人还书的时候出了点岔子, 苏妙漪回去处理了。容大公子一个人喝闷酒呢。”
  青云脚下的步伐变得匆促了些, “他们聊什么呢,可是聊得不大高兴?”
  “不至于吧。”
  姜越漫不经心地念叨着,“不就是苏妙漪感谢你家公子这些时日的帮忙, 还说从今日起, 要真的把他当成兄长, 当成骨肉至亲。两个人又结义了一次呗……”
  青云步伐一顿,不可置信地转眼看姜越,“结义?”
  姜越耸耸肩。
  青云呆了一会儿,才忽然收敛了脸上的吃惊,反问道, “他们说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你派人偷听他们说话了?”
  姜越神情一僵,当即含糊其辞地找了个借口,“刚好经过, 就,就听见了……哎!你们这道菜往哪儿送?这味道闻着不太对!”
  不等青云追究,他就脚底抹油地跟着上菜的杂役溜了。
  青云咬咬牙,转头就下了楼,去了苏妙漪和容玠所在的雅间。
  门一推开,窗边果然只剩下一个靠坐在圈椅中、神色沉沉望着楼下的容玠。
  青云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恰好看见穿着一袭樱桃红攒花袄裙的苏妙漪在对面的知微堂忙前忙后,如同一簇火焰。
  “……公子为何不同苏娘子说清楚?”
  青云忍不住出声道。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