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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98节

  “这只是家务事?”
  “不过堂的,通通都是家务事。”
  李徵淡淡道,“唯有到了衙门,才是本官的案子。”
  容玠很快读懂了李徵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只有那位傅夫人将傅舟告上公堂,你才会替她主持公道。”
  想起那日躲在苏妙漪身后的穆兰,李徵扯了扯唇角,“只要她敢投告,我自然会让傅舟吃不了兜着走。可惜,她绝不会这么做。”
  容玠也想到了,语气微沉,“妻告夫罪,徒两年。”
  “这世上有哪个女子,甘愿承受牢狱之灾,也要控告自己的夫婿?”
  李徵轻飘飘地说道,“更何况按照律例,挞妻之罪,还要罪减两等。除非伤重致死,否则绝无重判。她若真投告到官府,耗费两年的光阴不说,狱中要遭受身心折磨,出狱后恐怕还会被报复、被戳脊梁骨……”
  容玠默然不语。
  李徵看了他一眼,“对女子而言,太太平平地和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与此同时,苏宅里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和离?”
  来苏宅要人的傅舟拍案而起,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我都没说要休了她这个丧门星,她竟然还敢跟我提和离?!”
  正月初五,临安城的各家商铺都开张迎财神了,苏妙漪让其他人都去了知微堂张罗,自己则留在苏宅守着穆兰。
  她也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去找傅舟算账,这个畜生竟还腆着脸来苏宅要人,张口闭口又是丧门星,又是和离的。
  苏妙漪恨不得现在就将人扫地出门,可想到自己今日的目的,到底还是忍下来,拍了拍自己手边的匣盒,“只要傅大人愿意同穆兰和离,这箱金珠便是你的。”
  傅舟的目光顺势落在那不大不小的匣盒上,眼里只是错愕了一瞬,便又化为讥嘲,“苏妙漪,为了你这个好姐妹,你倒是舍得下本钱……可和我失去的官位相比,你这点破金子算得了什么?你当我跟你一样,是财迷心窍的市侩小人吗?”
  “傅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妙漪只觉得同此人待在一个屋檐下都恶心反胃,“你以为我们一定要求着你和离吗?莫要逼我们将你做的好事状告到官府去!”
  傅舟嗤笑,“去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要状告我什么,状告我渎职?那日在衙门,是你苏妙漪亲自为我作保,说我是助你查清白鸭案的有功之人,如今若要推翻供词,那便是将你自己也拉下水!”
  “……”
  苏妙漪咬牙。
  当初的一念之善,不仅没能换回此人的悔改,反倒给他送上了把柄……
  “状告我殴打伤人?挝妻,罪减二等,而她穆兰,反而要被拘在牢里,整整两年!”
  傅舟的口吻愈发嘲讽,“你们这是什么?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苏妙漪怒火中烧,扣在匣盒上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平复了好一会儿情绪,她才阴阳怪气地刻薄道,“傅主簿,我发现,你自从当不了知府之后,就连人皮都懒得披了。”
  傅舟如今最听不得的就是“主簿”二字,五官都变得有些扭曲,甚至拳头一攥,冲动地想要动手,但又顾忌着苏妙漪背后的容氏。
  他眼底的阴鸷愈发浓重,口吻怨毒,“你尽管骂好了,总之我不可能同穆兰和离,甚至都不会休弃她。我就要把她困在傅府,让她到死都做我的傅夫人!她越痛苦,越煎熬,你苏妙漪也就抓心挠肝、坐卧不安……苏妙漪,是你们将我害成如今的境地,我便要拖着你们一起下地狱!”
  “你……”
  苏妙漪被激怒,蓦地起身冲到了傅舟面前,扬起手,可巴掌还未落下去,便被傅舟扼住。
  他摔开苏妙漪的手,就好像大仇得报、酣畅淋漓一般,笑得狂妄而狰狞,“最后奉劝你一句,明日太阳升起之前,趁早把我的夫人送回傅府!否则,便轮到我去衙门状告你拐带官眷,持械伤人了……”
  说着,傅舟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缠着的纱布,那是那日穆兰用朴刀划伤的位置。
  苏妙漪眼睁睁地看着傅舟扬长离去,脸色青白,咬牙切齿,额角的筋脉都在隐隐跳动。
  这狼心狗肺的渣滓竟然还敢威胁她……还有脸倒打一耙……
  难道这世间,竟是越无耻的人越无敌?不就是再上一次公堂么,她难道还怕他不成?!
  苏妙漪死死攥紧了手,心中已然做了决定。
  夜色落幕,苏妙漪从醉江月叫了些酒菜,提着食盒进了穆兰的屋子。
  “傅舟答应和离了。”
  一进屋子,苏妙漪就一扫白日里的愤懑不满,转而挂上了张轻松的笑脸,向穆兰宣告这一“喜讯”。
  穆兰正掀开食盒,将还热着的酒菜从里面端出来,闻言,动作一顿,愕然地抬眼看向苏妙漪,“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
  苏妙漪面不改色地扯谎道,“你与他已经撕破了脸,更何况我还搬出了李大人和容玠,他若不肯和离,自己也讨不着好。”
  见穆兰仍是心事重重、将信将疑,苏妙漪又道,“你不相信我?这世上还没有几件我做不成的事呢。”
  穆兰面上的疑云这才缓缓散去,扯了扯唇角,“也对。”
  今夜月明如水,二人将食盒里的酒菜都端出来后,又特意将方几挪到了窗边,透过支起的窗,对月小酌。
  因穆兰脸上的伤还未好全的缘故,酒壶里装得并非是酒,而是乌梅饮。
  “时间过得真快。去年这个时候,我们都还在娄县……”
  穆兰忽然问道,“苏妙漪,你还记得去年正月初五是什么情形吗?”
  苏妙漪勉强回忆了一下,“正月初五迎财神,我家书肆和你家酒楼都开张了,大早上我和苏安安在门口放爆竹,你也放爆竹,非要和我比哪家爆竹更响……”
  “你没比过我。”
  想起那日的爆竹声,穆兰挑了挑眉。
  苏妙漪噎住,暗自翻了个白眼,“我爹抠门,又不太相信这些,所以贱价买得便宜爆竹,哪儿能跟你家的爆竹比!要是我亲自去买,定不会输给你……”
  想到什么,苏妙漪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过有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因为那日爆竹声不够响,被你嘲笑,我气得够呛。后来趁你们不注意,我转头就把书肆里清扫出来的垃圾都倒进了你家酒楼外的垃圾堆里……”
  “什么?!”
  穆兰蓦地睁大了眼,砰地一声手掌拍在了几案上,怒发冲冠,“正月初五的垃圾是穷土,你倒在我家酒楼门口……苏妙漪你缺不缺德?!!”
  苏妙漪面色讪讪地堵住了耳朵,腆着脸笑,“消消气,消消气……后来我还是让苏安安把那些垃圾全都挪走了,包括你家的。”
  “……”
  穆兰这才又收敛了怒气,重新坐了下来,“……你转头祸害谁去了?”
  苏妙漪压低声音,“隔壁老蔡家的黑心杂货铺。”
  穆兰眉眼舒展,和苏妙漪碰了一杯,“替天行道。”
  二人纷纷笑起来。
  待喝完一盅乌梅饮,苏妙漪又提起酒壶给穆兰添,穆兰则是转头望向窗外,脸上虽带着笑,但同时又有些怅惘,“那时候虽然吵吵嚷嚷,可日子过得还算平静,要是能一直那么下去,似乎也不错。可惜……”
  顿了顿,她收回视线,“没过多久,你就捡了个野男人回家。于是这一年里,所有变数都由此发生了。”
  苏妙漪微微一怔。
  “你捡回了容玠,转眼便要和他成婚。我生怕落在你后头,就盯上了来娄县办差的傅舟。再之后,我嫁了人,你的未婚夫却不知所踪。兜兜转转,我们这些人又在临安城聚首……”
  苏妙漪张了张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穆兰看出她的犹疑,“我说这些话,不是在怪你和容玠。归根究底,还是我太想胜过你了,哪怕有一件事也可以。”
  听到这儿,苏妙漪长叹了口气,既疲惫又恳切地看向穆兰,“这样幼稚无谓的攀比游戏,就到此为止吧。往后我们谁都不和谁比了,行不行?”
  穆兰笑了笑,却没应声。
  苏妙漪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一阵睡意突然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几乎快要坐不住。她揉了揉眼,望向自己的酒盅,嘀咕道,“这乌梅饮里也没有酒啊……我怎么好像……有点醉了……”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就已经昏昏沉沉地往下一倒,伏在几案上睡了过去。
  穆兰坐在对面,眼睁睁地看着苏妙漪倒下,面上却没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
  穆兰伸手过去,将苏妙漪胳膊碰倒的酒盅拿了起来,用帕子擦拭干净,重新在桌上放好。
  白日里趁着阳光好,她其实出了门,在苏宅里走走停停晒太阳。没想到刚好撞见了上门索妻的傅舟。
  傅舟那番无耻之尤的话也被她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明日太阳升起之前,趁早把我的夫人送回傅府!否则,便轮到我去衙门状告你拐带官眷,持械伤人了……」
  穆兰下定决心地起身,走到苏妙漪身边,将被药倒的她搀扶到了床榻上,替她盖上了被褥。
  “这药足够你睡到明日午时了。”
  穆兰伸手解开了床边的帐帘。
  帐帘掩合前的那一刻,她垂眼,盯着苏妙漪的睡颜,郑重道,“就算这世上当真没有你解决不了的事,可苏妙漪,我也想赢一次。”
  寒冬腊月,长夜漫漫。
  卯时的临安城仍是一片漆黑,薄雾蒙蒙。
  伴随着一阵梆鼓声,临安府衙的大门被推开,里头的三班六房、胥吏衙役也都纷纷聚集在公堂外应卯。
  其实几个月之前,他们晚个一时半刻也没什么关系。可新官上任三把火,再加上这位新来的知府大人又是出了名的严于律己、严于待人。按规矩,他在辰时来衙门即可,可他偏偏每日卯时跟着所有人一起来衙门点卯画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衙门上上下下都不敢懈怠。
  果然,他们刚点完卯,衙门外就传来落轿的动静。
  众人转身望去,借着天际露出的一丁点光亮,就见一顶官轿停在衙门外。
  李徵从轿中阔步而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乌纱帽和官服,刚要走进衙门,眼前却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大人当心!”
  两个随行的护卫当即侧身挡在了李徵面前,握紧手里的朴刀,作出鞘之势。
  李徵抿唇,视线越过两个护卫的肩头,落向不远处那跪在轿前的素衣女子身上。
  那女子伏身叩首,看不清面容,唯独能看见她脑后挽着妇人的发髻。
  李徵心中有了一个猜想,可又有些不敢确认。他眸光微闪,冷声问道,“轿前跪着的是何人?所为何事?”
  女子蓦地直起身,双手将一卷状纸捧过头顶,抬起脸对上了李徵的目光,“知府大人在上,民妇穆兰,要状告自己的夫婿,临安府衙的九品主簿傅舟!”
  话音既落,恰好朝霞漫过云彩,猝然照亮了她的面孔。
  穆兰脸上的伤痕淡去,本就妍丽英气的容貌被镀上了一层绚烂耀眼的霞光,愈发粲然明艳,不可方物。
  李徵破天荒晃了一下神,随即抬手,拍了拍身前两个护卫的肩。
  二人会意退开,李徵走到穆兰面前,伸手接过了她递呈的状纸,默不作声地展开。
  穆兰垂下手,掷地有声地说道,“民妇一告傅舟嗜酒成性,挞妻泄愤!二告傅舟狠戾不仁、知法犯法,无故殴打奴婢至死!三告其尸位素餐、受财枉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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