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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01节

  穆兰将问卷递出去,面前那人却没有接,她诧异地抬头,就见一个抱着个孩子的年轻妇人局促地站在柜台前,看样子也是长途跋涉的外乡人。
  “娘子,我不是来填什么问卷的,我是想来见个人……”
  穆兰顿了顿,耐心地解释道,“夫人,你也看到了,今日这么多人都想见苏老板,她今日怕是没什么空闲见你。你找她是为了什么事?”
  那妇人愣了愣,摇头道,“我要找的不是苏老板。”
  “那你要找的……”
  “是位姓穆的娘子。”
  穆兰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姓,姓什么?”
  “姓穆!”
  那妇人补充了一句,“就是前段时间上公堂状告自己夫婿的那位穆娘子!”
  “……”
  穆兰还愣在原地回不过神,苏积玉就立刻走了过来,警惕地把穆兰护在了自己身后,望向那妇人。
  “你找穆娘子,所为何事?”
  那妇人一脸疲倦,长叹了口气,“我是从扶风县过来,特意来寻穆娘子的。我家官人几年前就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牵扯进了一桩官司,如今要同人对簿公堂……可我从来没上过公堂,不懂其中门道……”
  言下之意,竟是来找穆兰帮忙打官司的。
  苏积玉眉眼舒展,笑着从穆兰身前退开,让她自己处理这一局面。
  穆兰仍觉得有些不真实,忍不住追问道,“你为何不在当地找个讼师,偏偏要来临安找穆娘子?她也不过只上了一次公堂罢了。”
  “我们县上只有些败坏德行的讼棍,写个状书都要几百文,我实在是承受不起……好在前不久听说了穆娘子的事迹,便想来找她帮忙。她虽只上过一次公堂,可我听说,她不仅熟读构讼之书,还能将我朝刑律倒背如流,一手状书也写得极好……”
  那妇人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轻声道,“而且同为女子,她想必更能对我的处境感同身受……”
  一时间,穆兰心中百感交集。这样被弱小之人求助的情景,她从前只在苏妙漪身上见过,万万没想到有一日,自己竟也会成为旁人的浮木……
  穆兰下意识看向苏积玉,苏积玉与她对视一眼,鼓励地朝她点点头。
  穆兰眼神微动,终于朝那年轻妇人走了过去,“夫人,你叫我穆兰就好。”
  那年轻妇人瞬间面露惊喜,“你就是穆娘子!你愿意帮我?”
  “你先随我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我说一遍。我虽不能离开临安替你上公堂,但帮你写个状书,教你一些公堂上的规矩还是可以的……”
  穆兰领着她们母子二人朝后头走去。
  二楼,凌长风从刻印间一出来,恰好瞧见了这一幕,新奇地噫了一声,“这才过了多久,穆兰的事迹都传那么远了?连外地都有人来找她帮忙写状书打官司……”
  祝襄从凌长风身后走上来,抚着胡须笑道,“穆娘子状告亲夫的事迹,是同知微堂要开分店的消息,一起传出去的。”
  凌长风愣了愣,转头看向祝襄,恍然大悟,“是苏妙漪干的?!”
  祝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苏老板不想让穆娘子知道,少爷你可千万别说漏了。”
  凌长风挑挑眉,闭上了嘴,又转头看向楼下。
  角落里,那年轻妇人向穆兰哭诉着,穆兰眉心微皱,一边仔仔细细地听,一边飞快地在纸上写写画画,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专注……
  三楼,苏妙漪从扶栏边匆匆经过,只朝楼下看了一眼,便笑着收回了视线。
  第59章
  转眼间,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临安城水畔的柳枝逐渐露出了新绿,城郊的芳草也冒得越来越长。凄厉的北风将一身寒刺尽数收敛, 化作温暖而和煦的春风,拂过三街六巷、第宅市肆。
  一辆马车在容府外停下, 穿着素白上襦鹅黄罗裙的年轻女子掀帘而出。
  随着她步伐轻快地跳下马车,腰间系着的玉色流苏绸带和裙摆上斜绣着的一片片青色竹叶, 也仿佛被风吹动,上下翻飞,轻盈灵动。
  “苏娘子!”
  早就等在容府门口的遮云眼前一亮, 高高兴兴地迎了上来。
  苏妙漪一下车就对上遮云, 微微有些诧异, “遮云?你怎么在门口待着?”
  “自然是等娘子你了。”
  遮云接过苏妙漪手中的书匣, 自如地引着苏妙漪往府内走,“娘子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来藏书阁取书、还书,这不是已经都成规矩了吗。所以公子一大早就让我来门口迎娘子……”
  苏妙漪笑了, “如今我来容府又不需要人引路, 兄长何必这么客气。”
  遮云讪讪地笑了一声, 没有答话。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藏书阁外,遮云却忽然停了下来,将手中的书匣还给苏妙漪,“公子今日也在藏书阁里读书,我不便进去叨扰公子, 就请娘子自行上楼吧。”
  苏妙漪愣了愣, 下意识抬头望藏书阁楼上看了一眼,“……兄长今日也在?”
  遮云点点头。
  苏妙漪若有所思,“既然如此, 我也不上去打扰他了,改日再来……”
  话还没说完,遮云脸色顿时变了,连忙劝道,“娘子你就借个书,动静小些,怎么会打扰公子呢?更何况,公子早就知道你今日要来藏书阁,这都特意……”
  苏妙漪看了一眼遮云。
  遮云意识到什么,立刻改口,“公子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自然不会嫌娘子吵闹。娘子大可放心地上楼去。”
  苏妙漪想了想,“好吧。”
  遮云这才松了口气,目送苏妙漪走进藏书阁的背影,轻轻将门阖上。
  苏妙漪一手抱着书匣,一手提着裙摆,刻意放轻了脚步,往藏书阁的顶楼走去。
  走到最后一层楼梯时,她已经瞧见了坐在蒲团上、就着矮几提笔落字的容玠。
  青年穿着一袭袖袍宽大的天青色锦衣,许是因为在家里的缘故,他并未戴着发冠,只用一根檀木簪将发丝随意束起。鬓边、额前都有些许碎发垂落,叫他瞧着不似平日里那般从容整肃,倒是多了一丝慵懒悠然、放纵不拘。
  苏妙漪收回视线,轻手轻脚地上了楼,背对着容玠的方向朝书架走去。
  她本想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尽量无声无息地将书还回原位,再挑一些没借过的书就离开。可刚迈出一步,身后便传来容玠幽潭落石般的嗓音——
  “你是来借书,还是来偷书的?”
  苏妙漪身形一僵,转头对上容玠的视线,掀唇笑道,“兄长手不释卷,我怎敢打扰?我快还快借,速速就走……”
  “回来。”
  容玠将手里的书卷放下,“把书拿来,给我检查一番。”
  苏妙漪一愣。
  “你如此着急地要走,莫不是藏书有损,心虚了不成?”
  容玠摊开手,平静地看向苏妙漪。
  苏妙漪心里一咯噔,微微瞪大了眼,“怎能可能!”
  她转身折返回去,将书匣推到了容玠面前,自己也在矮几边席地而坐,“不信你一页一页查。”
  容玠看了她一眼,当真打开书匣,将里头的几本藏书拿出来翻看。
  尽管他是一页一页地翻阅,可姿态却并不十分较真,甚至还漫不经心地同苏妙漪搭起话来,“分店的进展如何了?”
  苏妙漪看着容玠翻书的动作,原本还有些紧张,可听他问起知微堂的事,她便放松下来,腰身一塌,往矮几上靠去。
  “祝先生帮我选定了十三个州府,他告诉我,凡是进了商户榜前十的富商,开分店时都会从这十三个州府里选,就连裘恕也是如此……”
  “祝先生还在这十三个州府里,帮我筛选了所有想同知微堂合作的书商,挑了十三家最合适的,并做知微堂的分店……”
  “上个月,祝先生还特意将这十三位掌柜留在知微堂,上午让他们在知微堂帮工,下午让我给他们讲课。我这个人,信口胡诌两句可以,真要我讲课,我怎么上得了台面。所以每天晚上,祝先生都要帮我准备第二天讲课用的讲稿……”
  一提起知微堂的事,苏妙漪便像打了鸡血似的,越说越精神,越说越得意,根本没顾得上对面的容玠。
  直到说得有些口渴了,她停顿下来,不经意一抬眼,只见容玠脸上虽还是那副冷淡的神色,可眸底却比方才晦暗了不少,甚至闪过一丝山雨欲来的阴沉。
  苏妙漪微微一惊,“……怎么了?哪本书坏了?”
  误以为是自己检查时出了纰漏,她连忙起身,凑到了容玠身边,低身去看他手中翻看的书页,“哪里有损坏?”
  “……”
  容玠眼眸微垂,再抬起时,眸底的风云变幻已经隐去,又化作寂然幽潭。
  “到底在哪儿?我怎么没找着……”
  苏妙漪着急地额头都出汗了,翻书的手腕才被容玠攥住。
  “没有。”
  容玠的目光落在苏妙漪侧脸上,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重复道,“没有损坏。”
  苏妙漪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蓦地转头去瞪容玠,“那你刚刚……”
  二人四目相对,距离骤然拉近。
  苏妙漪话音戛然而止,随即移开视线,挣开了容玠的手,坐远了些,“那你不早说,吓死我了。”
  “那位祝先生……”
  容玠默然半晌,才再次出声,“倒真是你的好帮手。”
  “那是自然。祝先生见多识广、格古通今……”
  “他已年逾不惑,若连这些见地都没有,前半生岂不是枉费日月。”
  “……”
  苏妙漪没再提祝襄,起身将案几上的藏书拿了过来,“这些书若是没问题,我就放回原处了。”
  不等容玠言语,苏妙漪便逃之夭夭。
  她绕到书架后,依照记忆里的位置,将那几本藏书一一归位,随后又来回踱步了几圈,遵照书生们最想要的藏书清单,抽了几本排名最前的刻本。
  到这儿本就结束了,可苏妙漪却还不忘替穆兰寻一些更稀罕的讼师秘本。这类书几乎都在书架顶层,她只能将裙摆一提,小心翼翼地踩着梯子走上去,坐在最顶上认真地挑了好一会儿。
  好不容易选中一本,苏妙漪复又起身,扶着栏杆从梯子上往下走。还剩两三层就要落地时,她眼前忽然一暗。
  “给穆兰挑的书?”
  竟是容玠走了过来,刚好站在她的梯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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