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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04节

  凌长风笑容一僵,恨铁不成钢地朝后靠去,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蒸饼。
  转眼对上容玠淡定自若的模样,他愈发不平,忍不住又咬着蒸饼挑衅道,“其实按道理来说,妙漪如今将你视作骨肉至亲,唤你一声兄长,我也该对你恭敬些。”
  “兄长”二字一出,容玠眉宇间到底还是掠过一丝寒意,不过转瞬即逝。再抬眼时,面上又是波澜不惊。
  “你既有此心,那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不妨同你说句真心话。”
  容玠看向凌长风,口吻犀利,“莫说是苏妙漪,便是我嫡亲的妹妹,我也断然不会允许她同一个百事无成、不学无术的书肆伙计在一起。凌长风,就凭你如今的模样,你觉得自己有哪一点配得上容氏义女,配得上苏妙漪?”
  “……”
  凌长风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扣着壑清剑的手掌也猝然收紧。
  他想要反驳,却不知该说什么,他想拔出剑把容玠剁碎,却又没有豁出去的胆量,于是脸色青了白,白了灰,最终只能颓然地靠回了车壁。
  苏安安看似两耳不闻车内事,一心只吃酥琼叶,可在下了马车后,还是趁着给苏妙漪塞点心的机会,悄悄同她耳语——
  “凌长风被容玠欺负哭了。”
  苏妙漪:“?”
  苏妙漪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凌长风,只见他一个人蹲在树荫底下,用壑清剑在地上挖着坑,背影就跟个郁闷的蘑菇似的。
  “容玠做什么了?”
  苏妙漪压低声音问。
  苏安安将一枚酥琼叶嚼得嘎嘣脆,含糊其辞,“也没什么……就是……羞辱他。”
  “羞辱……”
  苏妙漪微微瞪大了眼,忽然有些同情凌长风。
  毕竟容玠羞辱起人来……是挺疼的。
  于是歇完这一阵再次启程时,苏妙漪叫住了蔫头耷脑的凌长风,“凌长风!”
  凌长风一只脚已经跨上了容玠的马车,闻声顿住,转头看过来,眼睛果然红红的。
  苏妙漪愈发对苏安安的话深信不疑,口吻里多了一丝关切,“我有话同你说,你回来坐。”
  凌长风浑身一震,就好像突然被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又支棱了起来,高高兴兴地提着壑清剑就跳下了车,“来咯!”
  车帘被掀开,容玠看着凌长风跑向苏妙漪,又看着苏妙漪随手替他摘掉了头上的杂草,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容玠薄唇紧抿,眉宇间缓缓蒙上了一层暗影。
  “公子……”
  遮云担心地唤了一声。
  容玠放下车帘,语调平平,“启程。”
  日暮时分,容氏的车马赶到了扶风县,寻了个客栈落脚。
  颠簸了一整日,苏妙漪只想早些休息。她与苏安安住在一间屋子,一进门,便累得在床榻上躺下了。
  “姑姑,晚饭还没吃,你就要睡了吗?”
  苏安安过来摇她的衣袖。
  苏妙漪困得有些睁不开眼,“先让我睡一会儿。”
  “可是我饿了……”
  苏妙漪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那你自己下楼,找些吃的……”
  “哦。”
  苏妙漪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夜色落幕,屋内也是一片昏黑。她缓缓坐起身,扫视了一圈,没能瞧见苏安安的身影。
  “苏安安?”
  唤了一声,也无人回应。
  隐约记起睡前与苏安安的对话,苏妙漪连忙推门下了楼,可在客栈楼下转了一圈,竟还是不见苏安安。
  苏妙漪眼皮不安地跳动了几下,着急起来,她拦下客栈的杂役,询问他有没有看见苏安安去了哪儿。
  “怎么了?”
  容玠出现在苏妙漪身后。
  “苏安安不见了!你看见她了吗?”
  “她想去街上找些吃的,我让遮云带她去了。”
  闻言,苏妙漪才骤然松了口气,“那就好……”
  话音未落,遮云却是从客栈外满头是汗地跑了进来,“公子!公子不好了!”
  苏妙漪的一颗心倏然又被悬起,蓦地转身看向遮云。
  “苏娘子……”
  对上苏妙漪的视线,遮云脸色愈发青白,“苏,苏安安走丢了……”
  ***
  扶风县地方不大,晚上自然不像临安城一样热闹。众人出来寻苏安安时,街上的各家店铺都已经打了烊,连店外悬着的灯笼都熄了,街巷间暗影憧憧,唯有从云间漏出的清浅月色浮动着。
  “安安姑娘想吃这家的茶果子,我方才在这儿排队。结果一转头,她人就不见了……”
  遮云将人都带去了方才苏安安走失的那条街,愧疚地连眼都不敢抬。
  苏妙漪却根本顾不上埋怨他,扭头就拦下了街上经过的行人,向他们一个个描述苏安安的模样,“大约这么高,穿着杏色衣裙,梳着双平髻……”
  其他人也纷纷在街巷间穿行,打听有没有人见过苏安安。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当地人听见他们找孩子,竟都露出一种微妙而古怪的神情,像是想要透露些什么,可却又有所顾忌,最后什么都没敢说。
  有个年迈的老妇人忍不住剜了凌长风一眼,“你们是怎么看孩子的?是没听过我们这扶风县的名声吗……”
  苏妙漪察觉到什么,连忙走过来,“什么名声?”
  那老妇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回答,摆摆手,扭头就走了。
  没过一会儿,街上便连行人都没了,他们也无处打听,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
  见苏妙漪秀眉紧蹙、方寸大乱,凌长风忍不住劝她,“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们。”
  苏妙漪咬牙,“不行,苏安安人都没找到,我怎么可能回去……”
  容玠也走了过来,“客栈那里总得有个人守着。苏安安并非是懵懂无知的垂髫小儿,或许已经自己找回客栈了。”
  “……”
  苏妙漪迟疑了一会儿,这才改了口,“那我回客栈。”
  苏妙漪忧心忡忡地回了客栈,谁料一进门,抬眼就见苏安安正安然无恙地同一个年轻妇人坐在客栈大堂里。
  “苏安安!”
  苏妙漪又惊喜又恼火地冲了过去,对着苏安安脑袋就来了一下,“你跑哪儿去了?!”
  送苏妙漪回来的容氏护院一看见苏安安,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立刻转头去给还在街上找人的容玠和凌长风传信。
  苏安安吃痛,捂着后脑勺无辜地望着苏妙漪,“姑姑,我迷路了……幸好遇到了吴姐姐……”
  吴姐姐……
  苏妙漪不解地转头,竟对上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她反应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吴娘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吴娘子起身,笑着朝苏妙漪行了一礼,“苏老板忘了?我本就是扶风县的人啊。”
  这位吴娘子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当初第一个找到临安、找到穆兰,要她帮忙写状书的那位寡妇。
  当初她找到知微堂,还是苏妙漪找了个客栈将他们孤儿寡母安置下来,穆兰花了三日的时间替她写状书,教她怎么打官司,所以在吴娘子心里,穆兰和苏妙漪都是她的恩人。
  “我见安安姑娘在街上落了单,就赶紧先把她带回家了……”
  吴娘子也露出同街上那些人一样的神情,欲言又止,“我们这扶风县和临安城可不太一样。”
  苏妙漪愈发觉得奇怪,忍不住追问道,“哪里不一样?”
  吴娘子观望了一圈四周,压低声音,“扶风县不大太平,安安姑娘今日幸好遇上的是我,这才有惊无险。接下来你们可千万不能让安安姑娘一个人在街上落单了……至于其他的,苏老板,你就莫要多问了。”
  “……”
  苏妙漪想了想,还是对吴娘子使了个眼色,“你随我来。”
  三人上了楼,将屋门一关,苏妙漪又问了一遍,“这里没有其他人,吴娘子,你便把事情原委都同我说清楚吧。扶风县可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吴娘子犹豫片刻,才叹气道,“扶风县,常常会有孩童走失。莫说是外地赶路经过的,便是县里的,孩子在家门口玩,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人可能就不见了……”
  苏妙漪皱眉,“被拐走了?扶风县的掠卖之风竟如此猖獗……那为何不报官?”
  “被掠走的大多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当然也报过官,可官府迟迟没查出个所以然。”
  “都发生了这么多宗掠卖案,总该有些线索吧?”
  “官府有没有线索,我们不知道,但其实街坊间一直有传言……”
  吴娘子支支吾吾地,“说这掠卖孩童的案子,和我们县上的慈幼庄有些关系。”
  苏妙漪一愣,“慈幼庄?”
  吴娘子颔首。
  苏妙漪的眸光忽然一亮,有些迫切地向前倾了倾身,“据我所知,如今各地的慈幼庄都是第一富商裘恕的赡助义举。那你们这扶风县的慈幼庄……”
  “亦是裘大善人所建。”
  吴娘子唉声叹气,“裘大善人建这慈幼庄本是为了救济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不知怎的,如今竟造了个吃人的魔窟出来……有人说,被掠卖的孩童其实都藏在慈幼庄里,有的被卖出去了,有的就被锁在后院做苦力……不过说到底也就是些流言,没凭没据的……”
  吴娘子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留意到一旁苏妙漪的神情变化。
  将吴娘子送走后,容玠和凌长风等人也回来了。见苏安安平安无事,众人总算都松了口气。
  “各自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容玠发了话。
  苏妙漪眸光微闪,没有应声。
  容玠察觉出什么,看向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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