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 第105节
苏妙漪掩饰地咳了两声,“没什么。兄长说的是,我这就回去休息了。”
苏妙漪拉着苏安安回了屋子。
容玠又盯着她们紧闭的房门多看了一眼,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夜深人静,客栈里的烛火都熄了。
几不可闻的“吱呀”一声。
苏妙漪的房门又一次被从内拉开,她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借着月色,摸到了隔壁的房门口,抬手叩了几下。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才被拉开,睡眼惺忪的凌长风探出了头,“大晚上的,招魂……唔。”
苏妙漪捂住了凌长风的嘴,直接将他拖进屋内,重新阖上了房门。
凌长风先是惊愕,待看清冲进来的“狂徒”是苏妙漪时,原本要挣扎的动作瞬间就收了回来。
进屋后,苏妙漪才松开了凌长风。
凌长风直起身,表情古怪地看向苏妙漪,又羞赧又纠结地,“苏妙漪,我,我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妙漪轻叱了一声,转而抬眼,双眸闪闪发亮地看向凌长风,“凌长风,你想不想在进京之前给裘恕送份大礼?”
凌长风怔住。
第61章
风轻日暖, 春和景明。
天光将整个扶风县照亮。东郊,一座院墙高耸、大门紧闭的庄子矗立在山脚下,与县里其他错落简朴的民宅相较, 透着一丝格格不入的富奢气派,俨然像是哪个名门望族在这县里修建的别院。
而走近一看, 那庄子外头高悬的金丝牌匾上却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慈幼庄”。
慈幼庄内,水榭楼台、九曲石桥。檐楹下, 衔泥燕飞进飞出,垒筑着窝巢。而除了燕语呢喃,整座庄子都静悄悄的, 雅致而幽谧。
一片寂然里, 仆妇领着一对男女穿过回廊, 朝正堂里缓缓走去。
男人凤骨龙姿、穿着富贵, 俊朗的眉宇间带着一股吊儿郎当、骄横恣肆的纨绔气。而女子梳着妇人发髻,发间簪满了金银珠翠,张扬跋扈, 远远望去就如同一棵行走的摇钱树般, 光芒闪闪, 几乎能刺得人睁不开眼。
女子一手摇着团扇,一手亲昵挽着男人的胳膊,男人也时不时转头看她一眼,可神态却略微有些僵硬。
不过即便如此,也能一眼瞧出二人是对夫妻。而且是一对就算没有万贯家财, 家底也称得上殷实的夫妻。
管事的仆妇将二人带进了正堂。正堂两侧已经坐了两对同样打扮不俗的夫妇, 只是年纪却大出不少,几乎都是年过半百的模样。
而正堂中央,坐着一位青裙缟袂、发髻盘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人, 正神色郑重地听着那两对夫妇说话。
仆妇走上前,恭敬地唤她,“庄主,这二位是临安来的傅老爷和傅夫人。”
正堂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转头看向来人,当目光落在那对年轻夫妇身上时,众人眼里都闪过一丝诧异。
傅夫人摇了摇团扇,抬着下巴扫了一眼众人,眸光流转间,尽是一幅颐指气使的架势。她最后才看向庄主,挑着眉问道,“你就是这慈幼庄的管事?”
庄主顿了顿,还是站起来应了一声,“妾身姓尹,是这慈幼庄的庄主。”
“尹庄主是吧?”
傅夫人自上而下地打量了她几眼,表情有些不屑一顾,“你们这庄子从外头瞧着气派,怎么一进来,连个孩子的影都看不见?这儿真是慈幼庄吗?”
尹庄主眸光闪了闪,刚要应答,那位年轻的傅老爷却是抢先开口了。
“夫人,那咱们换个慈幼庄便是。何必非要到这扶风县来收养孩子,穷乡僻壤的,能出什么好苗子……”
“老爷!”
傅夫人娇滴滴地叱了一声,听得堂内其他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这个慈幼庄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我听人说,他们这后头有一大片莲花池,一年四季都开着花。这可是福地!养出的孩子也一定都是有福运的……”
尹庄主忍不住出声解释了一句,“傅夫人,传言不可尽信……”
“这么说来,你们后院没有莲花池?”
“莲花池是有的……”
“那现在可开花了?”
“确实也开了……”
傅夫人顿时双眼放光,两手一拍,“这不就得了!这才刚开春,莲花就开了,可不就是祥瑞之象么?况且前几日我特意找了大师解梦,大师说与我有缘的子嗣,就在一处春日开夏花的灵境……”
说着,她转向傅老爷,摇着他的胳膊笑道,“老爷,咱们来这儿定是来对了!”
傅老爷无奈地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还不小心被她头上的金钗戳了一下,表情狰狞了一瞬,才宠溺地叹气道,“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语毕,二人也在侧边的座位落座。恰好仆妇上了些茶点来,二人你喂我一口茶,我喂你一块点心,黏黏糊糊地叫人不忍直视。
正堂里其他上了年纪的夫妇面面相觑,纷纷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饮茶。
尹庄主忍了忍,神色恢复自如,“这么说来,傅老爷和傅夫人也是来我们慈幼庄收养孩童的?”
“那不然呢?”
傅夫人无所顾忌地嗤笑道,“来你们这儿还能为着其他事么?”
尹庄主点点头,“那二位稍候。”
尹庄主转向那引路的仆妇,将两张字条递给她,“带这几位去后院,按照字条上所列,把符合要求的孩子们带出来他们瞧瞧。”
“是。”
仆妇接过字条,“老爷夫人们,随老身来吧。”
那两对夫妇立刻放下手里的茶盅,随她离开。
见状,傅夫人也站起了身,嚷嚷道,“他们都能见孩子了,怎么偏偏剩下我们?”
“傅夫人稍安勿躁。”
尹庄主客气地笑道,“依照我们慈幼庄的规矩,孩子们送出去之前,还得了解各位收养人的家世出身。方才那几位都已经说过了,现在轮到您二位……傅老爷,您不妨简单地介绍一下,家住何处,做何营生,若是为官,年俸几何,若是经商,有多少田地铺子?”
傅老爷愣住,下意识看向傅夫人,傅夫人则是一声不吭地转着手腕上的赤金镯子,似笑非笑。
见状,尹庄主言语间又多了几分试探,“询问这些,也是为了孩子们好。慈幼庄的这些孩子,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想尽量为他们找个靠谱些的去处……二位若是为难,那便算了吧。其实二位年纪尚轻,瞧着也情深意笃,这孩子嘛,迟早会有……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地来慈幼庄收养子嗣……”
此话一出,方才还眉开眼笑的傅夫人竟是突然变了脸,一扬手,案几上茶盏瓷碟就尽数被扫了下来。
伴随着稀里哗啦的碎裂声,傅夫人蹭地站起身,抬手朝尹庄主一指,瞋目切齿,大发雷霆,“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我们就是想来这儿挑个孩子,你收了钱,只管办事就好,多嘴多舌问什么问?”
尹庄主僵在原地。
傅夫人一脸刁蛮,从袖中抽出几张银票,直接朝尹庄主掷了过去,“说来说去不就是怕我们养不起孩子,交不起恩养钱吗?!这些够不够?你也不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和我家老爷从头到脚这身打扮,像是骗子吗?”
眼见着那银票洒在地上,尹庄主脸上的客气碎裂了一角,眉眼间终于按捺不住地浮起几分怒意,“你……”
“夫人你消消气,庄主她不是有意的,她这也是例行公事……”
傅老爷忽地站起来,拉住傅夫人开口劝和。
傅夫人咬着牙,表情由怒转悲,眼眶一红,“哇”地一声哭起来,转头投入傅老爷的怀抱,哀哀戚戚地抽噎着,张口就是一阵颤音,“老爷!她,她羞辱我……”
一转眼的功夫,哭得梨花带雨,倒像是被欺负了一般,哪有半分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
尹庄主:“……”
她经营这慈幼庄有十个年头,见过的豪门富户多了去了,其中也不乏神神秘秘、藏着掖着的,但像傅夫人这样骄纵乖张、喜怒无常,看着像是有大病的,还是头一个……
傅夫人还在哭,声音尖细地有些刺耳,“我还没问她几句孩子的事,她倒是盘问起我们的底细来……这儿到底是慈幼庄还是官府衙门?难不成收养个孩子还非要把我们一寸一寸扒光了不成……”
下一刻,哭声戛然而止。
尹庄主揉着耳廓,蹙眉抬眼,却见那傅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竟是双眼一闭,昏厥了过去。
“夫人!夫人!”
傅老爷大惊失色,连忙将人抱紧,“糟了,我家夫人怕是心疾发作了……”
……果然是病得不轻。
尹庄主心中刻薄而漠然地想着,面上却作出一幅关切的姿态,又唤来两个仆妇,“快,速速将傅夫人带去客房安置!”
傅老爷拒绝了两个仆妇的帮助,直接将昏过去的傅夫人打横抱起,健步如飞地跟着她们绕进了后院的客房,沿路从九曲桥上经过了那片莲花池。
竟真如传闻一般,初春时节,芙蓉出水,满池莲香。
傅老爷的步伐微顿,很快又收回视线,将傅夫人抱进客房,在床榻上放了下来。
尹庄主紧随其后,对两个仆妇道,“去后院请个医师来……”
“不必了尹庄主,我家夫人自幼患有心疾,这药都随身带着。”
傅老爷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又笨手笨脚将傅夫人扶起来,将一粒药丸喂进她嘴里,随即将人放平。
待做完这一切后,傅老爷才站起身,朝尹庄主做了个请的手势。
尹庄主会意,跟着他从屋内走出来。
“庄主莫要见怪。”
傅老爷一脸尴尬地对尹庄主解释道,“我家夫人体弱多病,尤其是这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疾,不仅叫她敏感易怒,还让她难以生育……我们请了多少大夫,个个都说她于子嗣一事上毫无指望!我们也是没办法,才听从了一个算命先生的话,来了扶风县……”
尹庄主愣了愣,“原来如此……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是我方才说错了话,才惹得傅夫人如此反应。”
傅老爷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尹庄主手中,“我家夫人在临安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她不愿被人知晓自己的病症,所以还请庄主千万保密,也莫要再多问了。方才那些银票和这些金子,便是我们二人的酬谢……”
尹庄主不动声色地掂了掂那荷包,又朝客房内扫了一眼,脸上阴云转晴,“慈幼庄的规矩倒也不是死的,傅老爷和傅夫人既然如此诚心诚意,那今日我便为你们破例一回也无妨。二位想要收养男孩还是女孩,多大年纪?”
傅老爷千恩万谢,“自然是男孩,年纪越小越好。”
尹庄主颔首,“那傅老爷是现在去看看孩子,还是等傅夫人醒来后一起?”
“自是要等我家夫人一同前往。”
尹庄主召来一个仆妇,吩咐道,“等傅夫人醒后,你便带他们去乾字院。”
仆妇应了一声。
二人离开后,傅老爷才转身回了客房。
床榻上,本已昏厥的傅夫人一下睁开眼,蓦地坐起身,满头的珠翠步摇都在抖颤,发出一阵玎玲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