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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09节

  苏妙漪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整张脸被气得通红,连脖颈和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容玠脸上已经云收雨霁,再没有半分疯魔的影子,他垂眼,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你放开我!”
  知道是做戏后,苏妙漪反而没了顾忌,顿时扯着嗓子叫嚷起来,恨不得让窗外、让整个慈幼庄的人都听见,“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过河拆桥的白眼狼,衣冠禽兽,卑鄙无耻,龌龊下流!你放开我,你松手……”
  她一边半真半假地骂着,一边挣扎着,抬脚踹向容玠,动作和言语间显然夹带着私怨。
  “……”
  容玠猝不及防挨了几脚,眉峰一蹙,桎梏着苏妙漪的力道微微一松。
  苏妙漪却趁这个机会逃脱,将容玠狠狠推开,整个人弹坐起来,举着手腕上捆得严严实实的绳结就朝容玠砸了过去,“你杀了长风,我也不要活了……我跟你拼了……”
  二人从桌边纠缠到了床榻上,一路上不是踢倒了凳子,就是撞翻了柜子,发出叮咚哐啷的巨响,其间还夹杂着苏妙漪头上那些珠翠簪钗,也零零碎碎地洒了一地。
  终于,容玠又一次制住了苏妙漪,紧紧箍着她的腰,将她拖进了幽暗背光的床帐里。
  “够了。”
  容玠低叱了一声。
  苏妙漪挣扎的动作一顿,披头散发、上气不接下气地看向容玠,“……人走了?”
  “走了。”
  容玠原本打算松开苏妙漪,可忽地想起什么,又牢牢地扣住她,沉声警告道,“到此为止。”
  苏妙漪也累了,勉为其难地哼了一声,“到此为止。”
  容玠这才把人松开。
  苏妙漪筋疲力尽地往床上一躺,将被捆着的双手伸到容玠眼皮底下,没好气地,“帮我松开。”
  容玠顿了顿,从地上拾起一根金簪,拽过她的手,将那绳结割断。
  看见那皓腕上刺眼的几道红痕,容玠眸色微沉,抬手将那断成几截的绳子丢开。
  “捆得疼死了……”
  苏妙漪揉着手腕抱怨道。
  “你苏妙漪连死都不怕,还怕疼?”
  “……”
  “连这慈幼庄的底细都摸不清楚,就敢单枪匹马往里闯,不是找死是什么?”
  “谁单枪匹马了,我带了凌长风。”
  苏妙漪小声嘀咕。
  提起凌长风,容玠的脸色又冷了几分,似乎是还在记恨这人“临死前”的那番辱骂,他刻薄道,“他连匹马都不如。”
  “……”
  屋内静了好一会儿,容玠总算平复了心绪。
  他从袖中拿出一方药盒,扯过苏妙漪的手,指尖剜起一点药膏,涂在她手腕上,抹开。
  危机已解,风波初定。苏妙漪的心思又绕回了那些刻着卦象的院子上,她跃跃欲试地想要把正在上药的手抽回来,催促道,“可以了可以了……”
  容玠扣住她,“急什么?”
  “月黑风高,出去做贼。”
  苏妙漪压低声音,将这慈幼庄的古怪之处告诉了容玠,又笃定道,“我绝不信这里只有八间院子!就算把这慈幼庄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把剩下的人找出来……”
  “你出不去。”
  容玠瞥了她一眼,“今夜,慈幼庄人人都会盯着这间屋子。”
  “……”
  苏妙漪冷静下来,意识到容玠是对的,可叫她坐以待毙她也不甘心。
  想了想,她凑向容玠,挂起了素日里求人办事的那副谄媚笑脸,“兄长,既然你来都来了,那能不能……”
  “不能。”
  容玠面无表情,头也不抬,“你想查这慈幼庄,事先就可与我商议。可你偏偏不,非要拉上凌长风偷偷摸摸地来这慈幼庄扮夫妻……”
  说到“夫妻”二字,他擦药的动作略微重了些。
  “嘶。”
  苏妙漪倒吸了口冷气。
  容玠又放轻了动作,“如今捅了篓子,才知道来找我,晚了。”
  苏妙漪噎了噎,悻悻地解释,“我事先不肯说,一是怕你嫌我多管闲事,不让我留在扶风县继续查。二是因为查慈幼庄这件事,我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怕万一走漏了风声,被有心人听见,提前传信给裘恕,那我做再多都是白费功夫……”
  容玠抿唇,“你就如此信任凌长风。”
  “他恨裘恕夺了她的家业,所以至少在这件事上,会尽心尽力地帮我……”
  容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慈幼庄这件事,就交给你的长风慢慢查。”
  “……你来都来了。”
  苏妙漪摸摸鼻子,“就不能派一两个人去后院查探查探?”
  “派谁去?今夜,你,我,包括我带来的那些人,都会被慈幼庄盯死。但凡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少一个人,都会打草惊蛇。能让慈幼庄放松警惕的……”
  顿了顿,容玠看向苏妙漪,“唯有死人。”
  苏妙漪怔了片刻,忽然明白了容玠的意思,惊喜地,“凌长风!”
  容玠神色淡淡,“送他出去时,遮云已经交代过了,但他能不能查到你想要的,只能听天由命。”
  原来“交给你的长风慢慢查”是这个意思,不是阴阳怪气啊……
  苏妙漪松了口气,重新躺回床榻上,“那就只能等了。”
  折腾了一整晚,她本就困倦,此刻在容玠身边,又有种天塌下来也有高个顶着的踏实感,于是一放松,眼皮就越来越重。
  当容玠涂完药,再抬眼看她时,她竟是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容玠不动声色地抬手,将她脸颊上的碎发撩到一旁。
  夜色浓沉,万籁俱寂。
  容玠带来的护院们就在客房外的行廊上层层把守,上半夜是一队人立在门口严阵以待,而另一对就在不远处席地而坐,打盹休息。到了下半夜,两队则调换了位置。
  “那位覃公子带了多少人进庄子,你可数过?”
  寝屋里,尹庄主衣衫整齐地坐在妆台前,抬眼看向镜子里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一共十三人,今夜都守在他们主子的房门口,不多不少。”
  尹庄主沉吟片刻,忽地想起什么,“那两个处理尸体的呢?”
  “也早就回来了,加上他们才是十三个人。”
  尹庄主略微松了口气,起身走到衣架前,将挂在上头的斗篷揭下,“那就好。今夜春风楼还要来接人,你们务必给我把这些覃家人盯牢了,别惹出什么事端。等明日天一亮,就能把这尊大佛送走了!”
  “是。”
  尹庄主披上斗篷,将整张脸都隐入暗影中,推门离开。
  是夜,苏妙漪虽睡着了,但睡得却不太安稳。
  她做了个乱七八糟的噩梦,梦见凌长风被一群人追杀,最后被朴刀砍得浑身是伤,直接被丢进了莲花池里喂鱼。血水在池水里晕开……
  “凌长风!”
  苏妙漪惊醒,蓦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在桌边撑额小憩的容玠缓缓睁眼,神色不明地起身,走向床榻边,刚好迎上掀开床幔、急匆匆下床的苏妙漪。
  分明听见了苏妙漪那声梦呓,容玠却还明知故问,“怎么了?”
  “……凌长风有消息了吗?”
  苏妙漪有些不安地仰头问道。
  容玠朝窗外看了一眼,半晌才平静道,“没有。”
  苏妙漪秀眉微蹙,垂落了眼睫,低声喃喃,“还是不该让他冒这个险的……他脑子不好使,又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要是被慈幼庄那些人发现了……”
  话音未落,房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叩响。
  苏妙漪一惊,顿时噤声。
  容玠走到门前,没有立刻拉开门,“何事?”
  一道熟悉的嗓音隔门响起,却不似平日里那样张牙舞爪,而像被闷在了罐子里,“给二位主子送水。”
  听出是凌长风的声音,苏妙漪蹭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容玠身边,“是凌长风……”
  容玠看了苏妙漪一眼,抬手将门拉开。
  已经戴上面罩、打扮得与容氏护院一模一样的凌长风埋着头走了进来。房门被阖上的一刹那,他便精疲力竭地往地上一瘫。
  苏妙漪吓了一跳,蹲下身打量他,“你没事吧?”
  凌长风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苏妙漪,我都替你上刀山下火海了,你竟然还在背后诋毁我……”
  苏妙漪:“……”
  因为要避人耳目的缘故,屋内不能点灯,三人只能摸黑在桌边坐下。
  凌长风咕咚咕咚灌了一整壶茶水,才长舒了口气,沉声道,“你猜得没错,慈幼庄不止有八间院子,在这八间院子背后,还有四间院子,都是年纪偏大的男男女女,男的里头,甚至还有和我差不多大的。
  至于女子……倒是都没到及笄的年纪。他们睡的是大通铺,吃的是馊饭馊菜。我过去的时候,姑娘们还在院子里做绣活,那么多人就点了一盏灯,眼睛都快看瞎了。
  另外两间院子,一群男孩不知道从哪儿被押回来,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灰头土脸的,身上好像还有伤……”
  “扶风县这一带的山脉,盛产煤炭。”
  容玠言简意赅地提了一句。
  苏妙漪瞬间反应过来,“慈幼庄是将这些男丁都送去了煤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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