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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16节

  凌长风当即扛着剑,跟在苏妙漪身后往外走。
  祝襄愣了愣,还是犹豫着叫住了苏妙漪,“东家,这汴京城里想要与骑鹤馆打交道的商人少说也有千儿八百,所以松风苑的看管极严,若无门路,怕是进不去……”
  苏妙漪转头看向祝襄,似笑非笑,“我还需要什么门路?我不是裘家大小姐么?”
  祝襄哑然。
  “敢问娘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可有拜帖或是引荐之人的信物?”
  松风苑外,苏妙漪与凌长风被门房拦下,查问背景。
  苏妙漪回答地干脆利落,“没有拜帖,亦没有引荐之人。”
  门房正色道,“那娘子请回吧,没有这两样东西,松风苑是进不去的。”
  “是么?”
  苏妙漪挑挑眉,却是不大相信。她从袖中拿出一盛满银两、沉甸甸的荷包,抛给门房,“那这第三种东西,能不能帮我叩开松风苑的门?”
  门房接了荷包,随手一掂,便变了脸色。可出乎苏妙漪的意料,下一刻,他竟是又双手将那荷包奉还,不卑不亢地答道,“这位娘子,松风苑只认拜帖和信物,不认金银财物。”
  “……”
  苏妙漪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人瞧了一会儿,才伸手将荷包接了过来,塞回袖中,“既如此,那就劳烦你带句话进去。”
  门房皱皱眉,刚想拒绝,就听得苏妙漪吐出一句,“临安知微堂,求见骑鹤馆诸位前辈。”
  门房最后还是没有替苏妙漪传信。
  一听到“知微堂”三个字,他便立刻将苏妙漪和凌长风请进了松风苑,并叫来一个下人为他们引路去击鞠场。
  “自报家门就能进来,你何必多此一举,还拿银钱贿赂那个门房?”
  去马球场的路上,凌长风低声问苏妙漪。
  苏妙漪垂着眼,“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裘家这些仆役的底线,看看他们会不会同慈幼庄那些人一样,是贪财好贿之辈。”
  凌长风点点头,“还好他们不是。”
  “可、惜、不、是!”
  苏妙漪忍不住停下步伐,一言难尽地看向凌长风,“家族衰败,必得从内而起。若裘家风清气正,如铁桶一般,我们怎么有隙可乘?”
  凌长风似有所悟,摸摸鼻子,“就不能光明磊落地搞垮裘恕吗,鬼鬼祟祟的,倒显得我们像反派人物……”
  苏妙漪翻了个十分漂亮的白眼。
  说话间,松风苑的下人已经将他们领到了松风苑后头的击鞠场。
  击鞠场十分开阔,三面围着矮墙,另一边则是一排供人观赏歇息的琼台玉阁,正对着场内的驰马争击、鞠球得筹。
  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鼓声,苏妙漪和凌长风走进了击鞠场。隔着场内争先恐后的马匹,和马蹄溅起的烟尘,苏妙漪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台阁二层最中央主位的裘恕。
  刚过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身穿一袭群青卷云纹的窄袖长袍,发间戴着莲花镶玉的银冠,腰间革带和束袖的护腕上都嵌着兽首。
  裘恕端坐在主位,目光虽一直盯着击鞠场,时不时还倾身与两侧攀谈,可他交握在身前的手却漫不经心地转着食指上的玉扳指,眉宇间毫无波澜,似是对场上的输赢筹码完全不在意。
  苏妙漪定在原地,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从五岁起就留在她脑海里的假想敌——
  台阁上坐着的人,与她记忆中的裘恕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那一年,裘恕来到临安,在玉川楼二楼宴请了苏积玉一家。
  苏妙漪同苏积玉和虞汀兰一起,见到了裘恕。那是苏妙漪第一次进玉川楼,也是第一次见到像裘恕这样的人。他用的给的、嘴里说的,尽是些新奇的、苏妙漪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宴席上或许有一些大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可五岁的苏妙漪全然不知。那时,她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见多识广的裘恕,觉得这世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散席时,因为苏妙漪童言无忌地说以后也想成为厉害的女掌柜,跟着裘恕做生意,所以裘恕还送了她一个金子做的小算盘。
  再见裘恕时,就是在码头。
  苏积玉不让苏妙漪出门,可苏妙漪还是翻窗逃了出来,一路追到码头,刚刚好看见裘家的船从岸边离开,看见虞汀兰和裘恕站在船头,两相依偎、情意绵绵的背影。
  那金子做的小算盘,就是在这一日,被苏妙漪狠狠砸进了翻腾不息的江水里……
  “中间那个,就是裘狗。”
  生怕苏妙漪不认识,凌长风从后面凑上来,附耳低语。
  苏妙漪回过神,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继续一边往观景阁的方向走,一边在心中将裘恕与其他人做比较。
  与温和文弱的苏积玉相比,裘恕更沉稳、更威严,甚至还多了一丝霸气;而与周围其他骑鹤馆的成员坐在一起,裘恕亦带着些身居高位的尊贵,与他们格格不入。换句话说,比起商贾,裘恕这个人倒更像出身官宦之家。
  若非与裘恕曾有一面之缘,那此刻便是指着他说他是朝堂上的哪位权臣,苏妙漪恐怕也会相信。
  这就是虞汀兰抛弃苏积玉、抛弃自己,也要跟裘恕离开的原因?
  “苏娘子在此稍候,小的先上去通报一声。”
  领路的下人将他们带到观景阁楼下,便恭敬地做了一揖,随即快步往二楼跑去。
  苏妙漪和凌长风站在楼下,被击鞠场里的一声锣响吸引了注意力。
  二人不约而同看过去,只见额间系着红色头巾的队伍正在欢呼击掌。
  “今日是哪两个队在打马球?”
  凌长风转头,问同样在看热闹的两个下人。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唱筹声便遥遥传来——
  “裘氏进球,得一筹!”
  “是我们裘家的马球队在守擂,其他几位骑鹤馆的老板各自带了球队来叫阵。”
  下人们一脸骄傲地答道,“如今我们的球队已经连赢四局,为老爷赢了不少彩头呢!”
  凌长风往场上看了一眼,嗤之以鼻。
  苏妙漪想了想,问道,“骑鹤馆的诸位都家累千金,那这彩头,想必也不一般吧?”
  “确实……好像不是铺子,就是园子。”
  苏妙漪翘了翘唇角,“那就有意思了。”
  她回头看向凌长风,“你会马球吗?”
  凌长风当即把下巴一扬,唇角斜斜一扯,像个骄傲开屏的孔雀,“就他裘家这些人,加起来也打不过我一个!”
  苏妙漪挑挑眉,还没顾得上分辨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就听得楼上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转头朝楼梯口望去,本以为是通传的下人回来了,谁料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抹群青色身影。
  “……小妙漪?”
  竟是裘恕亲自走下楼,快步朝苏妙漪迎了过来,看上去十分惊喜。
  苏妙漪好似被利刺被扎了一下,蓦地往后退了几步,面上的憎厌难以遮掩。凌长风察觉出什么,上前一步,挡住了裘恕。
  其实也无需他阻挡,在对上苏妙漪眼神的那一刻,裘恕就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笑意也微微敛去。
  在凌长风身后缓了片刻,苏妙漪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勉强压下了锋芒毕露的敌意,重新抬眼看向裘恕,口吻生疏而客气,“裘老板,晚辈能踏进这松风苑,已是三生有幸,又何德何能,劳驾您亲自下楼迎接?”
  裘恕默然片刻,还是笑了,就好像不曾察觉她的敌意,不过再开口时,称呼却变了。
  “苏老板。当年那个想随裘某经商的小姑娘,如今果然出落成独当一面的书铺东家了。”
  裘恕的目光在苏妙漪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方才移开视线,看向一旁怒目而视的凌长风。
  “许久不见,凌贤侄。”
  裘恕神色自若,沉声唤道。
  那神态,那语气,任谁也看不出他会是侵吞凌家家产、将凌长风逐出家门的罪魁祸首!
  “别这么假惺惺地叫我!”
  凌长风不像苏妙漪,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虚与委蛇。可落在裘恕眼里,他这幅模样却只像个张牙舞爪、毫无杀伤力的幼兽。
  裘恕转向苏妙漪,看着那张与虞汀兰有六七分相像的面孔,他的神色又柔和不少,“你们二人来松风苑,所为何事?”
  苏妙漪环视了一圈四周,似笑非笑,“就在这说么?裘老板就不能请我们上楼喝盏茶?”
  此话一出,裘家的下人们纷纷看过来,脸上带着些不忿和轻视。楼上是什么人,那都是骑鹤馆的富商巨贾!岂是他们想见就见的?!
  裘恕也沉默了,似乎在思量什么。
  见状,苏妙漪笑得愈发粲然,“还是裘老板疑神疑鬼、做贼心虚,生怕我们两个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搅黄您的生意?”
  一旁的下人有些按捺不住了,刚想走过来,却被裘恕摆摆手挥退。
  “随我来吧。”
  裘恕丢下这么一句,便转身往楼上走。
  苏妙漪和凌长风相视一眼,紧随其后,走上了二楼。
  二楼骑鹤馆的一众行首在裘恕下楼后,心思便都不在击鞠场上了,暗自揣测楼下来的究竟是哪位贵客,能让这位裘大老板如此匆忙地离席。
  听着脚步声传来,行首们终是没忍住,纷纷起身,端出客套而得体的笑,迎接走上来的“贵客”——
  然而跟在裘恕身后的却是两个年轻人,两个空有相貌、穿着平平的年轻人。
  众人瞠目结舌。
  “裘兄,这二位是……”
  裘恕侧身,让所有人都能看清苏妙漪,“这位是临安知微堂的苏老板。”
  苏妙漪上前行礼,“晚辈苏妙漪,见过各位前辈。”
  话音既落,众人的神色愈发错愕。他们面面相觑,语调都变得格外意味深长,“临安知微堂啊,这倒是久仰大名……”
  苏妙漪直起身,做出一副讶异的表情,明知故问道,“知微堂不过是间本小利微的书肆,哪里有什么名声,能让各位前辈久仰。”
  有个发须皆白的老翁出声道,“去岁,圣上可是赐了知微堂一幅对联。如此圣恩,汴京城都传遍了,我们又岂会不知?”
  话虽这么说,可在场众人心里却门儿清。从汴京赐到临安的一封御赐对联,还不足以让骑鹤馆留意什么知微堂,真正让他们对“知微堂”三个字上心的,是那则传遍天下的慈幼庄新闻!
  自然,在这个松风苑里,还没人会不识眼色地提起这一茬。
  介绍完了苏妙漪,便轮到凌长风。
  “这位是……”
  裘恕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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