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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18节

  “那你的意思是……”
  “我只用一个人,对裘老板的整支球队。”
  蔡行首扯扯嘴角,“这还怎么比……”
  苏妙漪挑挑眉,走到栏杆边,朝马场上唤了一声,“长风!”
  正骑着马绕场打圈的凌长风停了下来,还未看清观景台上的情形,苏妙漪清亮的声音被春风送入耳畔。
  “我要与裘老板赌一局,你以一敌十,能行吗?”
  凌长风额头上汗津津的,眉宇间却是春风得意。他将月杖一挥,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遵命!”
  苏妙漪回身,好整以暇地看向裘恕。见他面上终于笼罩了一层阴翳,再不似之前那般淡定自若,她的心中这才舒坦了不少,连声音都充斥着雀跃,“裘老板,这彩头,您到底给还是不给?这一局,您究竟是玩得起,还是玩不起?”
  裘恕沉默良久,才沉声道,“商人重诺,裘某说过的话,自然不能反悔。”
  苏妙漪唇角刚扬起一抹得逞的弧度,却见裘恕忽然站起了身,缓缓摘下食指上的玉扳指,神色郑重地搁到一旁——
  “只是这一局,由裘某亲自下场。”
  ***
  从松风苑离开时,苏妙漪有些神思恍惚,而一旁的凌长风抱着壑清剑,比她还要失魂落魄。
  裘家下人替他们备好了马车,说是遵照裘恕的意思,要送他们回客栈,但毫不意外地被拒绝了。
  裘家下人再三言明,松风苑偏僻,拦不到马车,回城里要走好一段路,可苏妙漪和凌长风却固执己见,硬生生顶着大太阳,徒步往城里走。
  空荡荡的青石板路,只有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对不起。”
  凌长风抱着剑,闷闷地道了声歉,“是我不中用,没能替你赢下最后一局。”
  苏妙漪回过神来,眼睫微垂,“不怪你。”
  最后一局,裘恕亲自下了场。
  其他行首半是劝解半是调侃,叫他不要同小辈较真,更不必纡尊降贵,去飞沙扬尘的马场里跑这么一遭。
  可裘恕只说了一句“事关夫人,不得不较真”。
  上场后,裘恕甚至把那些年轻的裘家军都屏退了,单枪匹马地同凌长风赛了一场。
  结局是凌长风两筹,裘恕三筹,裘恕胜。
  “裘恕那个狗贼,年轻的时候马球就打得好,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身子骨还这么硬,打球还这么霸道……”
  说着说着,凌长风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呸了一声,“厚颜无耻的一块老姜。”
  原本他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告诉苏妙漪,其实在他小时候,裘恕在松风苑教过他打马球,也就是说,裘恕算是他的半个师父,徒弟打不过师父,也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见苏妙漪神色郁郁,他到底还是将这种琐事咽了回去,转而问道,“所以最后一局,你究竟讨了个什么彩头,竟逼得裘恕自己下来打马球?”
  “……”
  苏妙漪默不作声。
  岸芷汀兰,是虞汀兰的颜面,是裘恕的根基,更是他们二人的情分,所以裘恕不会容忍它遭人亵渎。
  他被逼急,在苏妙漪的意料之中。可被抵到了这个份上,他竟还能兵不血刃、不失风度地赢下这一局……
  见苏妙漪一直不说话,凌长风有些急了,蓦地上前一步,拦在了她跟前,“苏妙漪你没事吧?你怎么不说话?”
  苏妙漪丧着脸舒了口气,抬眼看他,“我现在一肚子话,没有一句是骂裘恕的,都是夸他的。你想听吗?”
  凌长风:“……”
  二人走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精疲力尽地回到了客栈。
  祝襄和苏安安正在大堂里用饭。见了去时杀气腾腾、回来时丧眉耷眼的凌长风和苏妙漪,祝襄一句都没有多问,而是默默离开,叫人多加了两副碗筷。
  ***
  容玠从谏院出来时,夜色已经悄然而至,整个汴京城灯火阑珊。
  “公子。”
  遮云赶着马车迎到他跟前。
  容玠揉了揉眉心,神色疲惫地上了车。
  “公子,回仙人居吗?”
  遮云提醒了一句,“苏娘子他们离开了仙人居,换了家客栈。”
  容玠动作微顿,蹙眉,“为何?”
  遮云便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将白日里打听到的事告诉了容玠。
  容玠默然片刻,掀开车帘,“去找苏妙漪。”
  不一会儿,马车就到了苏妙漪他们落脚的那家客栈。容玠上楼时,恰好遇见了在苏妙漪门外徘徊不定的凌长风。
  容玠看了他一眼,却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抬手想要叩门。
  “……你做什么?”
  凌长风将他拦了下来,“苏妙漪今日心情不好,不想见任何人。”
  “正因为她心情不好,我才必须得见她。”
  凌长风气笑了,“凭什么?你能做什么?你知道她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吗,你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吗,你知道她的身世吗?你懂个屁!”
  容玠终于看向凌长风,“她是裘夫人的亲生骨肉,是裘恕的继女。”
  凌长风噎住,惊疑不定地,“你知道?你早就知道?!苏妙漪告诉你的?”
  容玠自然不会告诉凌长风,这些都是他私下查来的。
  趁凌长风锐挫气索时,容玠将苏妙漪的房门敲开。
  开门的却是睡眼惺忪的苏安安,“……姑姑出去了。”
  凌长风和容玠异口同声,“去哪儿了?”
  苏安安懵然摇头。
  凌长风和容玠当即分道扬镳,各自寻人。
  这间客栈不大,只有两层,可二层却单独辟出了一块月台。容玠找过去时,就见月台上空空如也,可拐角的墙壁上却靠着一架梯子。
  容玠抿唇,还是撩起衣袍沿着那梯子爬上了屋顶,果然看见了独自坐在顶上的苏妙漪。
  “怎么又爬这么高。”
  容玠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
  走得近了,他闻见空气中浮动的一股酒香,垂眼一看,这才发现苏妙漪手里竟还拿着一壶酒和一个酒盅。
  听得容玠的声音,苏妙漪仰起头来,面上虽有些许醉意,可一双桃花眸却清醒得很,“……你怎么来了?”
  容玠在她身边坐下,却没回答她的话,“你在这儿做什么,借酒浇愁?”
  “今日去吏部可还顺利?封了个什么官?”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却都不愿提及自己的事。
  四目相对,僵持了半晌,到底还是容玠率先答道,“圣旨下到吏部,让我去谏院做谏官。”
  苏妙漪不太通政事,对此一知半解,“比去翰林院好么?”
  “……或许吧。”
  “那从明日起,也要唤你一声容大人咯。”
  苏妙漪提着酒壶伸了个懒腰,身子朝后仰了仰,似乎是忘了自己还在屋顶上,身后没有任何可以倚靠的东西。
  容玠眸光微缩,抬手护在她身后。
  可苏妙漪的后背尚未触碰到他的掌心,便又直了起来,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迷迷蒙蒙地转头问他,“你喝吗?”
  容玠的手掌悬停在半空中,不放心地护着苏妙漪。
  他垂眸,目光落在那唯一一个酒盅上,酒盅边缘似乎还印着淡红色的口脂……
  容玠忽地移开了视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嗓音低哑,“不喝。”
  语毕,他又伸手将苏妙漪的酒壶夺了下来,也不叫她继续沾一滴酒,“今日在松风苑,裘恕刁难你了?”
  苏妙漪咬咬唇,自嘲地仰起头,“他若真刁难我,我反倒称心如意、扬眉吐气了……”
  她将马球场上发生的一幕幕说给容玠听。
  “你能懂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滋味么?”
  苏妙漪吐了口浊气,声音里尽是憋闷,“今日在裘恕面前,我和凌长风就像两个不识好歹、无理取闹的跳梁小丑,他反倒成了溺爱小辈、纵容小辈,不惜一退再退的尊长……”
  说着,她眉眼间掠过一丝犹疑、迷茫和憎恶,“可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怎么能是这样呢?”
  “那应该是什么样?”
  容玠问。
  “我们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也该针锋相对,不死不休吧。”
  容玠低笑了一声,“苏妙漪,世间万物不是越刚硬就越强大。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处柔守慈,守慈曰强。”
  “……”
  苏妙漪顿住。
  容玠不愧是容玠,三言两语便将她今日与裘恕的对峙复盘了个清楚。她今日的确是被裘恕三两拨千金的,以柔克刚了……
  见苏妙漪若有所思,容玠又出声道,“其实裘恕不与你作对,是好事。”
  “我、知、道。”
  苏妙漪咬着牙,硬生生挤出三个字,“我知道他位高权重,知道他一手遮天;我知道他一句大小姐,就能让我在汴京混得风生水起,反过来,我也知道他一旦与我翻脸,知微堂在汴京就无法立足!
  可理智归理智,情绪归情绪。就算我再清楚利弊,也没法腆着脸接受他那些施舍……
  更何况,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后招,等着坑害我……”
  她这一整日几乎都在咬牙切齿,此刻齿根都在泛酸,也没了动怒的气力,只是憋屈地伸手,想去夺容玠手里的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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