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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21节

  “……”
  顶着苏妙漪怀疑而探究的目光,苏安安的目光略微闪躲了一下。她缩着脖子想要往后退,脑袋却被苏妙漪拧了回来,“苏、安、安。”
  苏安安知道,这是她姑姑发脾气前的最后通牒。她咬咬牙,自暴自弃似的往地上一蹲,“我去了楼外楼。”
  “……你去裘恕的茶楼做什么?”
  苏安安不敢抬头,声音轻若蚊蝇,“我去找我爹……”
  苏妙漪一愣,这才忽地想起来,汴京楼外楼是苏安安每封家书寄送的地址。她松开了苏安安,眉头蹙得更紧,“找到了吗?”
  苏安安摇头,“楼外楼的人说他早就不在那儿做杂役了。”
  苏妙漪一口气叹出来,扶额,“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是你不信。那你平常寄到楼外楼的信呢?拿回来了没有?”
  “他们说因为找不到收信人,所以扔了。”
  苏妙漪抿唇,低眼就见苏安安垂头丧气的,难得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行了,你那个爹有没有都一样,有姑姑和三叔公不就行了?”
  说着,她抠抠搜搜地从袖中摸出几枚铜板,塞给了苏安安,“看你今日心情不好的份上,下个月的零花钱就先给你预支了,去街上买点好吃的。”
  苏安安双眼一亮,蹭地站起身,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
  安慰完苏安安,苏妙漪就去了隔壁院子,找到了遮云,让他往后帮忙照看些苏安安。
  “尤其是别让她一个人出门,万一又碰上扶风县那种事呢……”
  遮云连连点头,又面露难色,“其实这两日,我原本也派了人陪安安姑娘出门。可她不愿旁人跟着,执意要一个人溜出去。”
  苏妙漪想了想,“若是如此,你就让人暗中跟着她,别被她发现。”
  “好。”
  料理完苏安安的事,苏妙漪便又出了门。今晚书肆行的沈行首在丰乐楼设宴,带着行会里其他书肆的掌柜们,算是替初来乍到的新人接风洗尘。
  说起来,其实那日在松风苑,苏妙漪就已经见过这位沈行首。虽然他没带球队打马球,在骑鹤馆十三个行首里也像是插不上话的,可裘恕还是特意替她引荐了……
  夜色落幕,州桥附近的街灯、桥灯延绵不绝。夜市里所有酒庄饭铺外的灯箱也都被点亮,一派灯珠辉煌、笙歌鼎沸的景象。
  丰乐楼外,凌长风抱着手臂站在进进出出的人流里,迎风伫立,一脸不是滋味。
  苏妙漪交给他的任务,他原本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他去银杏巷找了第一家木匠坊,张口便是八贯钱打一整个书肆的黄杨木书架,被木匠们轰出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被苏妙漪坑了。
  他也想过撂挑子不干,可想起祝襄临走前的嘱咐,他就又憋着一口气想让苏妙漪见识见识自己的“真本事”。
  于是他没跟苏妙漪抱怨一声,连着几日就蹲守在银杏巷,天天纠缠那些掌墨师傅,掌墨师傅不搭理他,他就拉着寻常的木匠攀交情、套近乎。
  然而凌大少爷从小到大只交过狐朋狗友,没谈过生意,一点谈判技巧也不懂,逢人只会说“黄杨木”“八贯”“给个薄面”“交个朋友”“以后在汴京城我罩着你”等等……
  几日这么闹下来,整个银杏巷见了他都一个脑袋两个大,直接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疯八贯”。
  眼见着苏妙漪的截止期限越来越近,凌长风都要以为自己办不成,又要出糗了,谁料就在今日,一家木匠坊的掌墨师傅竟忽然松动了口风,还说今晚要在丰乐楼好好同他聊聊“八贯黄杨木”的单子。
  凌长风倒是没心没肺没怀疑,掐着点就兴致勃勃地来了丰乐楼。
  只是到了丰乐楼外,却又被勾起伤心事,生出几分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滋味。
  想当初,他还是凌家少爷的时候,哪回来丰乐楼不是兴师动众?往往都是人还没走到跟前,丰乐楼的杂役们就已经一口一个“凌少爷”地蜂拥而上了,可现在呢……
  “客官里面请!”
  几个杂役从他身边飞快地跑了出去,就好像压根不认识他这个人。
  凌长风转头,只见他们迎接的人不是穿着绫罗绸缎,就是乘着马车。
  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灰黢黢的衣裳,只觉得恍惚。他从前二十年都在做些什么,又留下了什么呢?
  杂役们卖着笑脸将客人往里面迎,有一人不小心还踩了凌长风一脚,随后连声道歉都没有,只叱道,“去去去,不吃饭别杵这儿!”
  “……”
  凌长风敛去那点酸酸涩涩的小心思,抬脚走进了久违的丰乐楼。
  这座丰乐楼他再熟悉不过,甚至不用人引路,便已经自顾自地找到了掌墨师傅说的雅间。
  只是一走近,却听得雅间内有些嘈杂,混着似曾相识的嬉笑声,绝不止一人。
  凌长风心中起疑,但还是抬手叩门。
  里头倏然一静,随后才传来一道男声,“进来!”
  凌长风推门而入,看清雅间内的景象,他整个人霎时僵住。
  雅间内,一群锦衣玉带的纨绔子弟风流懒散地靠坐在案席后,怀里还个个都搂着姑娘。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他们齐刷刷掀起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凌长风。
  坐在主位的一个公子哥阴阳怪气地唤道,“哟,这不是我们的凌大少爷吗?怎么落魄成这幅德行了?”
  竟是凌长风从前在汴京城的死对头,家里开酒铺的武公子!
  “……”
  凌长风僵硬地收回那只已经迈进屋内的脚,咬咬牙,转身就想走,“对不住,走错了……”
  “是走错了吗?”
  武公子推开怀里的花娘,起身叫住了凌长风,“难道你不是来找银杏巷的徐师傅?”
  凌长风身形一顿,转头看向武公子,微微皱眉,“他人在哪儿?”
  武公子顿时笑得幸灾乐祸、前仰后合,“凌长风,那个疯八贯还真是你啊!”
  “……”
  武公子笑够了,才同其他人解释道,“前两日,我找徐师傅给我做些小玩意儿,他就同我抱怨,说被一个疯子缠上了,非要花八贯钱买一堆黄杨木书架!八贯钱!凌长风,这才一年没见,你怎么抠搜成这样了?”
  雅间内顿时哄笑成一片。
  凌长风脸色铁青,狠狠攥了一下手。
  第69章
  要凭凌长风从前的脾气, 早就冲过去将那群纨绔的桌子掀翻了,可今日他却没那个心气。明日便是苏妙漪给他的最后期限,他不想同这些人纠缠, 只想尽快回银杏巷,继续谈他的八贯黄杨木……
  “别着急走啊凌长风。”
  武公子从案席后走出来, 笑得不怀好意,“不就是一套黄杨木书架, 至于叫你这么焦头烂额的么?咱们这么久没见,进来同我们喝杯酒,不比去找那些下贱的木匠强啊?”
  顿了顿, 他举着酒盅朝周围的人扫了一圈, “说不定兄弟们一高兴, 就送你一整套黄杨木书架呢。”
  凌长风脸色难看, 可眼底却掠过一丝光亮,将信将疑道,“当真?”
  纨绔们当即应和。
  凌长风略一沉吟, 也顾不得这究竟是不是鸿门宴, 径直走了进去。
  姓武的是个混账, 不过有句话却说得有道理。一整个书肆的黄杨木书架,对他们这些公子哥而言,不过就是一句话、挥挥手的事。
  卧薪尝胆、忍辱含垢的事,苏妙漪都能做得,难道他就做不得?
  如此想着, 凌长风便大喇喇走过去, 往最末的席位上一坐,“那就多谢武兄你不计前嫌了。诸位想怎么喝,今日我凌长风奉陪到底!”
  提到前嫌, 武公子脸色又隐隐变青。
  那年他在丰乐楼醉酒,想要轻薄一个舞女,谁料被凌长风瞧见。这厮直接抄起一个盛酒的紫铜壶,给他脑袋狠狠来了一下,敲得他当场头破血流,到现在还留着一道伤疤,只能用碎发遮掩……
  额间的旧伤隐隐作痛,武公子眯了眯眸子,转头看向坐在案席后的凌长风,眼里平添了一抹阴鸷。
  ***
  苏妙漪被丰乐楼的杂役引到宴厅时,行会里的各位掌柜们已经到了一大半,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与临安书肆行会的情形差不多,汴京城的书肆掌柜们也都是男子,大多数和苏积玉年纪相仿。
  于是苏妙漪一踏入宴厅,就显得格格不入、十分抢眼。众人都不自觉停止了寒暄,纷纷看了过来。
  苏妙漪早已习惯了这些视线,神色自若地垂首施礼,向他们自报家门。这一次,倒是没几个人敢轻视她,都客客气气地唤她一声苏老板。
  “苏老板年纪轻轻,就能将知微堂经营得风生水起、名扬四海,当真是后浪推前浪,了不得。”
  “是啊,年轻人到底是心思活泛,知微堂刻书卖报那些手段和招数,也是叫我们大开眼界了。”
  这些奉承的话里有些是真心,有些掺杂着酸意,苏妙漪懒得分辨、照盘全收,笑盈盈地回道,“晚辈不过是多了些投机取巧的小聪明。知微堂往后想要在汴京立足,还得靠诸位前辈多多照应。”
  “哪里哪里……”
  围在苏妙漪周围的掌柜们相视一眼。其中一人试探道,“苏老板有裘家做靠山,那在汴京还不是呼风唤雨,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人照应?”
  若放在来汴京的第一日,苏妙漪已经掀桌了,不过现在她却只是眼睫一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任由那些人揣测琢磨。
  书肆行的沈行首是最后一个到的。
  到底是行首,他一来,宴厅里的焦点顿时就从苏妙漪身上转移到了他身上。
  “都到齐了,那还站着做什么?坐吧。”
  沈行首招呼所有人入座。
  苏妙漪自觉地走向最下首,刚一坐下,却听得沈行首隔着人群热络地唤她,朝她招手。
  苏妙漪起身走过去,便被沈行首安排在了他下手的位置。苏妙漪婉拒了两次,可沈行首执意这么安排,她便不再推辞。
  开宴后,沈行首率先举起酒盏,众人也纷纷举杯起身。
  沈行首却转向苏妙漪,笑道,“今日这第一杯酒,该敬苏老板。苏老板虽是刚到汴京,可她的名声大家想必也都听过了。听说当初在临安时,苏老板便说过,要带整个书肆行兴旺发达,那如今来了汴京,也要勿忘初心,好好提携我们这些老叟啊。”
  众人纷纷附和。
  苏妙漪仍是掀唇淡笑,姿态谦卑地放低了酒盏,一一回敬,“沈行首这话真是折煞晚辈了……”
  觥筹交错后,众人坐下,沈行首又轻咳两声说起了正事,“今日在这丰乐楼里设宴,一是为了庆贺知微堂来汴京,二呢,昨日我去了一趟汴京府衙,官府又交派了些刻书的差事,该商量商量,这次交给哪家书肆。”
  这种事绝对轮不到新来的。
  苏妙漪知道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便低眉敛目,静静地听着。
  胤朝的官刻由国子监进行,可国子监手头编纂刻印的都是些正经正史、鸿篇巨制,至于朝廷六部和其他各司的刻书,诸如刑部的律法、太医局的医书,国子监忙不过来,便会移交给书肆坊刻。
  来汴京之前,祝襄就已向苏妙漪提起过这一茬,“这是旱涝保收、有名有利的美差,从前都是各家书肆竞逐争抢,优胜劣汰。不过自从沈谦做了行首后,便摒弃了择优这一套。他都会将每年的官活,按照资历辈分,轮流分摊给各家书肆。听说他之所以能取代上一任行首,就是在行首大选前同每家书肆保证,只要他上位,人人都有肉吃,所以才能这么多年稳坐行首之位……”
  当时听完后,苏妙漪还问祝襄为何要特意同自己说这些。
  “我是想让你知道,旁人是如何做行首的。待你走到那一步,也能有样学样。”
  “我可不想做行首,我只想管好我自己的知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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