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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22节

  “有些事不论你想不想,它就在你的必经之路。”
  祝襄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笑着去忙了。
  “苏老板?”
  苏妙漪正有些走神,忽然听见沈行首的唤声。下一刻,一个匣盒便被推到了她的跟前。她诧异抬眼,只见沈行首的手盖在匣盒上,郑重其事地敲了敲,“这最后一项,就交给知微堂如何?”
  苏妙漪一愣,不过很快就遮掩了眸中错愕,“知微堂初来乍到,根基不稳,贸然领下这么重要的差事,怕是不合规矩吧?”
  沈行首笑着解释道,“这一项,虽和官府有些牵扯,却不算是官府的差事。”
  顿了顿,他转向在座的其他掌柜,“昨日我去府衙,见到了齐大人。齐大人告诉我,他家公子想把自己这些年写的诗,出本诗集,所以拜托我安排个书肆,替他达成这个心愿。我想把这差事交给知微堂,诸位可有异议?”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苏妙漪察觉出什么,不动声色地观望着。
  静了片刻后,坐在沈行首右手边的掌柜看向苏妙漪,率先打破沉默,“能替齐公子出诗集,在齐大人跟前露脸,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过既然行首发了话,将这机会交给知微堂,那我们自然无有不从。”
  说着,他朝苏妙漪举起酒盏,“苏老板,这是行首看在你初来汴京的份上,特意照拂你,你可莫要辜负行首的一片好意啊。”
  其余人也终于反应过来,纷纷附和。
  沈行首摆摆手,“与齐家打交道的机会的确难得,不过除了齐大人,这汴京城里想要著书刻传的大人还有不少,往后定能轮得上你们。沈某说过的,只要沈某在书肆行一日,这些好处,人人有份。”
  这番话说完,众人顿时又是一通奉承感激,举杯酬酢,唯有苏妙漪还一声不吭地坐在原位,盯着那匣盒若有所思。
  沈行首终于注意到她,举杯的动作一顿,侧头看过来,诧异地,“怎么了苏老板?莫不是……你不想接这一单?”
  “没有。”
  苏妙漪回过神,笑着将那匣盒收下,“既是诸位前辈的好意,妙漪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我人生地不熟,还不知方才行首您说的齐大人,究竟是哪位齐大人?”
  “整个汴京城里,值得沈某在今日这个场合提及的,唯有一位齐大人。”
  沈行首笑了,“是汴京府尹齐之远。”
  ***
  夜市的繁华喧嚷声被参差错落的屋舍围在汴京城中央,传到近郊时只剩下似有若无的零散乐声。
  一辆马车在容玠租住的宅院后门停下,随后一穿戴着斗篷、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的神秘人下了车。遮云早就已经守在后门口,恭恭敬敬地开门将人迎了进去。
  书房内,灯烛通明。容玠衣冠整肃地坐在桌边,手旁是已经烹好的茶。
  “听说你那义妹也来了汴京,如今就住在你的隔壁?”
  来人一进屋便摘下了斗篷,龙眉凤目、清贵俊朗,正是端王。
  遮云在后头阖上了门,端王走进来,眉头紧蹙,“容九安,你如此行事也太不小心了。苏妙漪毕竟是外人,若让她知晓我的身份,知晓你我的关系,对我们而言绝非好事。不管用什么法子,尽快让她搬出去。”
  容玠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将茶递给端王,“苏妙漪并非外人,殿下大可放心。况且汴京的地价金贵,此刻若将人逐出去,怕是不好找落脚的地方。”
  顿了顿,他又垂眼道,“再过些时日,苏家怕是还要有人来汴京,苏积玉、江淼……”
  听到这儿,端王执着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再开口时,口吻都缓和下来,“江淼也要来汴京?”
  “或许。”
  容玠不动声色地,“苏家于容氏有恩,容某总不能叫他们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
  端王沉默了半晌,才勉为其难地出声,只是声音里带了一丝咬牙切齿,“那就住着吧。”
  这则小插曲结束,二人才开始聊起正事。
  “听说今日在朝堂上,有人提出让梁王兼任汴京府尹。殿下想必是为了此事而来?”
  端王颔首,神色凝重,“汴京府尹一职,纵揽京城军民政务,通常都是由储君兼任,若无储君,才会轮到皇子亲王。父皇未立储君,汴京府尹便一直由八皇叔兼任。可自从半年前,八皇叔病故,汴京府尹一职便空悬至今,一应事务由权知汴京府齐之远代理……”
  “齐之远……”
  容玠回想了一下,“若我没记错,他夫人可是楼岳的次女,楼贵妃的嫡妹?”
  “正是这位齐大人,他与楼家的交情不浅,算是楼相最信任的亲信。”
  端王看向容玠,沉声道,“有他在一日,这汴京府尹一职,恐怕迟早都是二哥的囊中之物。”
  容玠若有所思。
  烛火忽明忽灭,他的面容也在光影交错间变得锋利。
  ***
  丰乐楼里,苏妙漪捧着沈行首交给她的匣盒,沉着脸从宴厅里离开。
  匣盒里的诗稿她方才已经看过了,说得客气些,文采平庸,远远没达到出诗集的水准;说得难听些,那就是狗屁不通,浪费纸墨和人力!
  就这样的诗,在行会那些人眼里竟然还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只因这诗是出自齐家公子之手……与齐之远搭上线,当真这么有诱惑力?
  苏妙漪隐约觉得有些蹊跷,忍不住又朝手上的匣盒看了一眼。
  正想着,她经过了一个雅间,恰好遇上丰乐楼的杂役推门而入给里头上酒,于是一声醉醺醺的嘲讽声便从半掩的门缝里传了出来——
  “凌长风!你看看你现在这幅穷酸模样!”
  苏妙漪步伐一顿,诧异地透过门缝看向那雅间,就见一群纨绔子弟正围着凌长风指指点点,为首那人就坐在凌长风面前的案席上,抬手就将一壶酒泼上凌长风的脸。
  “你不是爱行侠仗义、多管闲事么?你不是盛气凌人、张狂得很吗?本公子看上一个舞女,跟你到底有什么狗屁关系?!舞女是做什么用的,那天生就是承欢献媚的!你凌长风也天生就是个草包,还叫嚣着要做什么大侠……你说说看,你配吗!”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凌长风这个汴京城出了名的暴脾气竟没动怒,只是抹了一把脸,又甩了甩手,将那酒液甩到了周围人脸上,坦然道,“你说得对,我是不配。”
  如果说他进丰乐楼之前,还为自己前二十年的浑浑噩噩感到自惭形秽。如今同这群人坐在一起,他竟反而得到了一丝宽慰,整个人都如释重负。
  他不配做大侠又怎么了?
  总比这些连人都不配做的渣滓好多了。
  雅间内微微一静,一群人被凌长风整的有些不会了。
  凌长风拎起酒壶,问道,“武兄,你这酒不用来喝,用来泼,想必是已经喝够了。既然喝够了,那不如谈谈我的八贯钱黄杨木?”
  “……”
  “武家家财万贯,武兄不会赖账吧?”
  “凌长风,你现在可真像个街边讨饭的乞丐啊……”
  武公子又憋屈又痛快,“你放心,本公子答应你的黄杨木书架,说到做到。不过,今日本公子还没喝尽兴,这酒宴嘛,少了些乐子,寻常的这些乐舞实在是看得有些腻味了……”
  他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当即有狗腿子会意,嚷嚷起来,“凌长风,你不是会耍剑吗?给我们舞个剑,知微堂的黄杨木书架,就包在我们身上了!”
  饶是在踏入雅间前就已经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可听到这样羞辱人的要求时,凌长风还是忍不住蹙眉,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见他变了脸色,周围人顿时明白戳到了他的痛处,愈发恶劣地拍桌起哄起来——
  “凌少爷,耍个剑!”
  “可是咱们这儿没剑啊……”
  “这简单!用树枝代替一下嘛!”
  “哈哈哈凌少爷,耍个树枝!”
  那口吻,就像是在街头撺掇人耍猴戏似的。
  很快,已经有人从花瓶里折了根长满刺的树枝,递到了凌长风跟前。
  凌长风搭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心中天人交战。
  只差这一步了,只差这一步,他就能把黄杨木书架的单子拿下来,交给苏妙漪……
  就在他心一横,抬手要去接那根树枝时,人群后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众人一惊,转头就见雅间的门已经开被踹开了。
  一道蜜粉色的身影就像个旋风似的冲了过来,甚至在武公子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面貌时,一股馥郁的墨香已经飘至跟前,紧接着,伴随脸侧袭来的一阵劲风,额角忽地传来一阵闷痛——
  “咚。”
  盛满酒的紫铜壶砸落在地上,朝一旁滚去。
  武公子一阵眼冒金星,踉跄几步,直接往后一栽。
  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慌忙蜂拥而上,齐刷刷地架住了他,发出惊叫,“武兄!武兄你没事吧?!”
  “……”
  熟悉的丰乐楼,熟悉的紫铜壶,就连额头上肿起来的位置都是熟悉的。
  有那么一瞬,武公子竟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
  他分明在羞辱凌长风,怎么会又冒出了另一个“凌长风”从后面偷袭?!
  他勉强睁眼,眼前模模糊糊的景象逐渐清晰。
  一个身穿蜜粉色衣裙的小娘子站在不远处,蛾眉曼睩、柳弱花娇。曳动的烛光在她面颊上晕开,透着些绯红,远胜枝头春色……
  一时间,不止是被敲了一闷壶的武公子,其余那些纨绔也都像是挨了一下,原本仇恨的眼神飘忽起来。
  这些眼神凌长风太熟悉了,他一下从苏妙漪出现的震愕中回过神来,蓦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抬手就要把苏妙漪往自己身后扯,“你怎么来了!”
  然而苏妙漪却比他动作得更快,将他伸过来的手一推,就站到了他身前,对着那群纨绔绽开了一抹楚楚动人的笑。
  武公子的眼神愈发呆痴,捂着自己额头上的伤口想,定是他误会了,这样一个纤弱可怜的美人,怎么可能抄起紫铜壶砸人呢?
  然而下一刻,美人就笑意盈盈地开了口,嗓音清冽如松露,却带着与那张脸格格不入的轻蔑和张狂——
  “打狗也要看主人,你们再狗叫一声试试?”
  第70章
  死一般的寂静后, 纨绔们彻底从美色的短暂痴迷里清醒过来,恼羞成怒地尖叫,“哪儿来的死丫头!竟敢在丰乐楼行凶?!!”
  雅间外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围聚过来, 对着屋内的情形指指点点。
  武公子狼狈地捂着额头站起来,怒吼道, “来人!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拿下!”
  话音未落,武家的下人还没冲进来, 率先冲进来的却是丰乐楼的掌柜。
  “误会,一定都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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