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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26节

  苏妙漪今日难得梳妆打扮,不仅穿了一身浅蓝色绣花的百褶裙,外罩素色薄纱褙子,发间还簪戴着浮翠流丹的珠花步摇。因方才一撞,此刻那些珠串还在互相碰擦着,发出玎玲碎响。
  这声响落在容玠耳里,直叫他心都有些乱了。
  在他印象里,苏妙漪甚少打扮得如此用心……
  见容玠板着张脸,苏妙漪理所当然地觉得他还在计较昨夜的事,她也不情愿说软话,直接伸手就想夺回自己的白玉耳坠。
  容玠却忽地将那耳坠攥进掌心,问道,“你要去见什么人?”
  看来昨夜她的话还是说得不够重,竟让这人还能拉下脸来过问自己的事。
  苏妙漪暗自腹诽,语调生硬地回了四个字,“重要的人。”
  容玠眉宇间的冷意去而复返,直接收回手,与苏妙漪擦身而过。
  苏妙漪愕然地睁大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转身嚷起来,“把耳坠还给我!”
  然而容玠却已经负着手,头也不回地出了宅门。
  带着她的一只耳坠。
  “……犯什么病!”
  苏妙漪摸着自己只剩下单边的白玉耳坠,气得跺了两下脚。
  身后传来推门声,随后就是凌长风睡意惺忪的唤声,“大早上的,吵什么呢?”
  苏妙漪这才收回视线,走过去,“你今日带着苏安安,去知微堂看店。我有事要做。”
  凌长风揉了揉眼,看清苏妙漪今日的妆扮,他打了一半的哈欠瞬间憋了回去,“……你要去哪儿?去做什么?”
  苏妙漪瞪了他一眼,敷衍道,“做件重要的事。别问了,你看好知微堂就行。”
  “……哦。”
  凌长风的目光还停留在苏妙漪脸上,一眼就注意到了她耳边仅剩下一只的白玉玉坠,“你这是……什么别出心裁的打扮?”
  苏妙漪遮掩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嘴硬道,“这是汴京城最流行的耳坠戴法,你懂什么?”
  就在凌长风将信将疑时,苏妙漪已经飞快地小跑离开,又回自己屋子换了个没那么衬衣裳的青玉耳坠。
  就因为被容玠抢走耳坠,耽误了时辰,苏妙漪再出门时,天已经亮了。
  今日是浴佛节,大相国寺敞开寺门,既有万姓交易,也有诵经法会,所以街上早起的人比寻常更多,马车也多。
  苏妙漪到街上叫了辆马车,上车便吩咐车夫,“去大相国寺。”
  车夫应了一声,心情不错地与苏妙漪打招呼,“娘子是去拜佛,还是去买绣品的?”
  苏妙漪坐在车里,深吸一口气,攥了攥膝上的衣裙,自言自语道,“去唱戏。”
  大相国寺外,人头攒动,叫卖声一阵盖过一阵。
  苏妙漪经过大三门,被沿途叫卖的飞禽猫犬吸引了过去,忍不住低下身逗弄了一会儿,直到时辰差不多了,才念念不舍地转身离开,径直朝大殿后行去。
  日光逐渐刺眼时,正殿里的诵经法会也结束了。今日特殊,能进正殿参加这场法会的都是与大相国寺渊源颇深、平素里就三天两头往这里跑的善男信女。
  虞汀兰也在这群人里,不过出来时,身边还陪同着大相国寺的方丈。
  她朝身后的婢女看了一眼,婢女便捧着一方方正正的嵌玉紫檀书盒走上前来。
  虞汀兰低声道,“这些手抄的佛经,还要劳烦方丈于佛堂念诵焚化,回向功德。”
  方丈接过书盒,“敢问裘夫人,可还是老样子,一式两卷,一卷为裘老爷,一卷为令爱。”
  虞汀兰颔首,“正是,有劳方丈。”
  方丈捧着书盒,单手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虞汀兰在殿外站了片刻,又带着随行的婢女绕去了殿后。
  大殿后也有不少摊贩,卖得却全是书籍字画、古玩香药一类。虞汀兰边走边看,挑了些裘恕喜欢的物件,不一会儿便到了市集尽头,瞧见了求签问卦的灵应殿。
  虞汀兰没有什么想求问的,刚想从大相国寺的东门离开,目光不经意往灵应殿外一扫,却忽然顿滞住。
  “夫人?”
  婢女不解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一道浅蓝色的窈窕身影正从灵应殿内走出来,手里还捧着好几个祈福用的福牌。
  “寻常人来祈福,都是挂一个福牌。这小娘子倒是贪心……”
  婢女不知虞汀兰为何停下来,于是小声嘀咕了一句,直到那穿着浅蓝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抬起脸来,露出了一张与虞汀兰相差无几的面容。
  婢女一惊,忽地反应过来,看向虞汀兰,“夫,夫人,那是……”
  虞汀兰望着自己十多年未见的女儿,清冷的眸子里掠过种种纷杂的情绪,有错愕、有欣喜、还有怅惘等等。
  另一边,苏妙漪低着头,自顾自翻看着手里的福牌,一路走到了悬系福牌的木架前,将那些福牌一个接一个地系挂了上去,然后又双手合十,对着那些福牌虔诚祈愿。
  眼见着苏妙漪已经挂完福牌要离开,婢女忍不住转向虞汀兰,问道,“夫人,咱们不过去么?”
  “……”
  虞汀兰沉默不语。
  直到眼睁睁地看着苏妙漪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虞汀兰才缓步走到了那木架跟前。
  苏妙漪方才挂福牌时选中了一块角落,且这角落里大多都是些陈旧的、连字迹都模糊不清的福牌,所以她那些崭新的福牌混在其中格外显眼。
  虞汀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将苏妙漪挂着的福牌一一掀开,露出反面字迹清秀的祈愿——
  “愿知微堂生意崇五岳,财源涌百川!”
  竟是与字迹风格丝毫不符的铜臭愿望。
  一旁的婢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姐与老爷倒像是一家人呢。”
  虞汀兰手指一动,将那福牌转了回去,转而又掀开了剩下的福牌。
  剩下的福牌则正常许多,有一块是祝苏积玉长寿康宁,有一块是祝苏安安长乐无忧。至于其他的,则都是给一些虞汀兰没见过、却有所听闻的人。
  她知道他们是苏妙漪的朋友,甚至还有一块特殊的福牌,给了已经死去的郑五儿。
  转眼间,苏妙漪的福牌已经被翻看的七七八八,只剩下最后一块。
  虞汀兰还未动手,那婢女已经抢先将福牌翻了过来,惊喜地叫道,“夫人,这福牌是小姐写给你的!”
  第72章
  虞汀兰愣了愣, 却根本没往心里去,反而无奈地轻叱一声,“你个丫头, 大字都不识几个,还想蒙我……”
  那婢女急了, 直接将那福牌解了下来,递到了虞汀兰眼皮子底下, “奴婢虽不识几个字,可裘字还是认得的!不信夫人你看!”
  虞汀兰终于垂眼看向那福牌。
  正如婢女所说,上面竟真写了“裘夫人”三个字, 而后面紧接着的便是“无有灾咎、维康维寿”。
  虞汀兰那双浅棕色的瞳仁霎时紧缩了一下, 她不可置信地将那福牌夺了过来, 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福牌上新写不久的祝愿, 指腹上也不小心擦上了未干的墨痕。
  直到确认这真是苏妙漪刚挂上去的福牌,确认这福牌上的字迹与前面那些福牌如出一辙,虞汀兰眸底才终于走漏了一丝喜色, 常年冷淡的眉眼也如冰消雾散、春风化雪……
  “你们怎么能随意动别人的福牌?!”
  一道清亮的女声忽然从身后传来。
  虞汀兰蓦地回过神, 就见方才离开的苏妙漪竟去而复返, 正秀眉紧蹙地盯着她手里的福牌。
  “妙漪……”
  虞汀兰动了动唇,低低地唤了一声。
  苏妙漪终于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就像是没想到会和虞汀兰在此处相遇似的,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虞汀兰快步走近。
  “……”
  尽管昨夜已经将遇见虞汀兰后的情形在脑海里反复预演了无数次, 尽管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真到了这一刻,苏妙漪却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忍受力。
  就在虞汀兰握着那福牌冲过来,将她拥入怀中时, 苏妙漪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那是久违十数年的,属于娘亲的怀抱。有那么一刻,她甚至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回抱住虞汀兰……
  可就在这念头萌生的一刻,她也瞬间清醒过来,将这念头无情地扼杀。
  虞汀兰已经不是她的娘亲。
  从抛弃她离开临安的那一年,虞汀兰就不再是娘亲,而是叛徒、是仇人,是心中的一根刺!
  今日她之所以挂这枚福牌,现在之所以不能推开她,都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为了进骑鹤馆不得不走的一步……
  虞汀兰的冷静和理智被那枚刻意为之的福牌彻底击垮,她抱紧了苏妙漪,愈发地心疼自责,“妙漪,是娘亲不好,娘亲本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苏妙漪攥了攥手,咬紧牙关。可即便如此,她仍然控制不住地颤抖。
  最后,她还是同虞汀兰回了裘家。
  只是母女二人共乘的这一路,气氛十分尴尬。
  苏妙漪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将这解冤释结的戏码演得更真更动情,可她不仅高估了自己的忍受力,也高估了自己的演技。那些原谅虞汀兰、思念虞汀兰的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于是便一路沉默。
  至于虞汀兰,她原本就是个性子偏冷的人,起初问了几句只得到苏妙漪冷淡的回应后,她那激动惊喜的心绪也就慢慢平复下来。
  母女二人无言以对,车外坐着的裘府婢女忍不住转身,将车帘掀开了一道缝,偷偷打量车内的状况,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对母女十数年未见,今日在大相国寺相逢,一个年复一年的为女儿抄经积德,一个虽嘴上不说,写福牌时却挂念着母亲。本以为她们怎么也要抱在一起、声泪俱下,没想到竟如此平静……
  太怪了。
  马车从闹市驶过,沿街有不少摊贩走卒在叫卖。
  虞汀兰忽地听见什么,扬声让车停下。她看了苏妙漪一眼,对掀开车帘的婢女吩咐道,“去买些蜂糖糕。”
  苏妙漪只以为虞汀兰自己想吃蜂糖糕,并未往心里去,仍是低眉顺眼地坐在一旁。
  直到那婢女将一袋蜂糖糕送进车,虞汀兰接过,却转而递给了她,“蜂糖糕,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苏妙漪怔了怔,低声喃喃,“我都不记得了。”
  这倒不是她刻意要用话去刺虞汀兰,而是她真的忘了,忘得干干净净。她只记得自己很久之前,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就十分讨厌吃甜食。
  虞汀兰悬在半空的手僵住,“如今不爱吃了。”
  “自然不爱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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