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阶上春漪> 阶上春漪 第127节

阶上春漪 第127节

  虞汀兰眼里闪过些失望,可下一刻,苏妙漪还是伸手将那袋蜂糖糕接了过来,眸光轻闪,“苏安安喜欢,我带回去给她吧。”
  停顿片刻,她生硬且小声地挤出一句,“……多谢娘亲。”
  终于听到苏妙漪的一声娘亲,虞汀兰却没有多高兴。她定定地看了一会苏妙漪,半晌才收回视线,轻声让车夫打道回府。
  裘恕在外谈生意,听说了虞汀兰在大相国寺遇到苏妙漪,还将她带会裘府的消息,当即连应酬都推了,就匆匆回了府。
  他回来时,苏妙漪正陪着虞汀兰在后院临水的亭子里垂钓。
  其实苏妙漪没钓过鱼,也不会钓鱼。因为她从前一直觉得这项活动既无趣又浪费时间,可今日从园子里过时,她却灵光一闪,将它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
  垂钓时,她既不用与虞汀兰说话,也不用怕被看穿,大可以放空。
  虞汀兰钓上第一条鱼时,她在心中估算裘府的占地面积;虞汀兰钓上第二条鱼时,她在估算自己还要奋斗多少年才能买下裘府;虞汀兰钓上第三条鱼时,她悲观地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了那么久……
  “小姐!大小姐!”
  一旁的婢女忽然又小声又急切地唤她。
  苏妙漪回神,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婢女指着她的鱼竿,“鱼……上钩了!”
  苏妙漪后知后觉地转头,果然见那浮漂在水面上颤动,她连忙抬杆,可却为时已晚,鱼钩上的饵已经空了,鱼更是不见踪迹。
  “就差一点,好可惜……”
  婢女惋惜地叹了一声。
  苏妙漪不以为意,又将鱼钩抛了回去,婢女愣了愣,刚想提醒她什么,一旁的虞汀兰却忽然抬杆,带出了一条鱼。
  围观的裘府婢女们顿时欢呼雀跃地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将那鱼摘下来,丢进桶里。
  苏妙漪瞥了一眼,只见虞汀兰的桶里已经游了不少鱼,而她的桶里还是空空如也。
  虞汀兰收了鱼竿,也看向苏妙漪,“你如今的性子倒是比从前沉静……小时候习字,连一个时辰都站不下来,现在却能在这儿坐上一下午。”
  苏妙漪目不斜视地盯着水面,张口便是胡诌八道,“立身处世,要心静,要不为外物眩晃而动。这是爹教我的道理。”
  虞汀兰默然片刻,问道,“钓鱼不放饵,也是苏积玉教你的?”
  苏妙漪:“……”
  苏妙漪难得被人噎得一句话说不出。
  小时候左邻右舍的妇人们总说她小小年纪,怎么冷言冷语、口轻舌薄的,一点也不像温和敦厚的苏积玉。现在她有些想起来了,原来自己气死人不偿命的嘴皮子功夫是随了虞汀兰。
  苏妙漪黑着脸,固执地继续用空钩钓鱼,“这叫愿者上钩。”
  虞汀兰好笑地扯扯嘴角,望向亭外随风漪动的水面,“只怕这水里没有如此蠢笨的鱼。”
  正说着,一婢女匆匆走来,看了一眼苏妙漪,才附到虞汀兰耳畔,低声说了什么。
  苏妙漪隐约听到了“老爷”二字,唇角微微一勾。
  婢女起身,虞汀兰也看了苏妙漪一眼,似有迟疑。
  苏妙漪偏过头,“是裘老板回府了?”
  见她已经猜到,虞汀兰也不再遮掩,“是。可他不知你愿不愿见他,所以不敢贸然过来。”
  苏妙漪压平唇角,收起鱼竿。
  见,怎么不愿见。
  她想要钓的笨鱼,这不是已经上钩了?
  “这是裘府,他是主,我是客。岂有客人驱逐主人的道理?”
  苏妙漪低垂着眼,一边往鱼钩上挂饵食,一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我这些年无知无畏,一直将他视作仇敌,没来汴京时就故意将裘氏慈幼庄的事传得人尽皆知,后来还去松风苑挑衅过他,话说得很难听……”
  “你还去过松风苑?”
  虞汀兰有些诧异。
  显然,裘恕并未将松风苑那场马球赛和无理的“彩头”告诉过她。
  苏妙漪眸光微闪,点了点头。
  虞汀兰若有所思,“他不会同你一个小辈计较的。若真计较,之后又怎么会敲锣打鼓地去给你的知微堂送贺礼?”
  苏妙漪眼睫仍垂着,声音刻意放轻,“我知道,他待我好,是因为你。可我到底还是做了那些事,说了那些话,他心中怎么可能没有芥蒂?”
  虞汀兰这才淡淡地笑了,伸手抚了抚苏妙漪的鬓发,替她将勾在步摇上的发丝顺了下来,口吻笃定道,“放心,他不会的。”
  苏妙漪默然片刻,“……那就请他过来吧。其实知微堂能有今日,多亏裘府的照应,我也该好好谢谢他。”
  虞汀兰转头让婢女去请裘恕过来。
  裘恕其实早就到了,只是生怕打扰了她们母女二人相处、惹得苏妙漪不快,便在不远处等着,差人传了个话过来。
  得了首肯后,裘恕便很快出现在了亭外。
  “今日春和景明,的确是个钓鱼的好日子。”
  裘恕笑着走进来,“但愿我没有搅扰二位的雅兴……”
  苏妙漪放下鱼竿,站起了身,有些不自在地朝裘恕行了一礼,“裘行首。”
  这还是苏妙漪第一次对裘恕如此恭敬,简直与那日在松风苑的咄咄逼人、夹枪带棒判若两人。
  裘恕先是愣了愣,不过很快就恢复自如,“这是在家里,不必这么客气。你若愿意,可以唤我一声世叔,若不愿,那就直呼其名,也无不可。”
  苏妙漪蜷了蜷手指,唤道,“……世叔。”
  裘恕笑着应了一声,朝虞汀兰和苏妙漪身边的鱼篓里看了一眼,“怎么,妙漪篓子里的鱼,都跳进夫人的篓子里了?”
  虞汀兰挑挑眉,“你未免也太小看我。”
  “那这是……”
  “我不会钓鱼。”
  苏妙漪说道,“马球、钓鱼、捶丸,这些都是富贵人家的消遣玩意。我不会,也从没人教过我。以前在娄县、在临安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没想到来了汴京,不会这些花里胡哨的雅趣竟连生意都谈不成了……”
  此话一出,虞汀兰和裘恕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复杂。
  “那些都是毫末,并非经商之本。”
  半晌,裘恕才温声道,“妙漪,你有脱颖之才,注定处囊而后见。那些毫末技艺于你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你若真想学,我可以教你。”
  “当真?”
  “你娘亲就在这儿,难不成我还敢诳你么?”
  苏妙漪看起来有些高兴,“凌长风同我说,他的马球就是世叔教的。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像他那样打马球,也就足够了……”
  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的话音顿住,好一会儿才迟疑道,“世叔,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裘恕的笑容收敛了些许,“你是想问,凌家的事。”
  苏妙漪点点头,“从前我对世叔有些误会,所以凌长风说什么,我便都信了。可来了汴京后,我却觉得世叔并不像是会夺人家财、攫为己有的不义之人……”
  “妙漪。”
  裘恕还未开口,虞汀兰却出声了,“裘家与凌家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你既与那凌家少爷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也该清楚,他志不在此。偌大的家业若是交到他手上,怕是没几天就败光了。”
  怕凌长风败光家业,便将凌家家业据为己有?
  苏妙漪心中啐了一口这套强盗逻辑,面上却仍装得乖巧柔顺,“世叔这么做,或许有自己的道理,我就不多问了。”
  裘恕复又露出笑容,将苏妙漪的鱼竿拿了起来,“来,教你钓鱼。”
  婢女很快在亭中又添了把椅子,裘恕坐在苏妙漪原来的位置上,苏妙漪则坐在虞汀兰和裘恕之间,远远望去,倒像是温馨和睦的一家三口。
  垂钓果然十分耗费光阴。
  一转眼的工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苏妙漪甚至还留在裘府用了晚饭,才被裘府的马车送回了家。
  听说苏妙漪如今和容玠、凌长风住在一处,虞汀兰有些不赞同,想让裘恕为她重新安排个宅院,却被苏妙漪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虞汀兰只能作罢。
  马车在容玠的宅门外停下,苏妙漪下了车。一直看着马车驶出巷口,她才终于变了脸色,蓦地转身冲到了墙角。
  被麻痹了一整日的恶心感在这一刻反噬似的到达了巅峰,就好像有只无形的手拼命搅弄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勉强将那恶心的冲动压了下去,扶着院墙缓缓直起身。
  一道狭长的黑影却忽然攀上墙角,覆罩在了她的影子上。
  苏妙漪一惊,慌忙转过身,却见站在她身后的是穿着一身官服的容玠。
  夜色浓沉,巷内唯有十来步开外的正门点着两盏灯笼。容玠盯着她,神色虽隐在昏暗中,可猜猜就知道定是一脸嘲讽。
  “……”
  苏妙漪自知狼狈,眼睫一垂,就要从他身边越过。
  可擦身时却被容玠攥住了手腕。
  “你今日去了裘府?”
  “……”
  苏妙漪不答,皱着眉想要挣脱容玠的手。
  容玠却反而攥得更紧,只是语调缓和下来,不像昨夜和早晨时那般强硬,“你就非要将自己逼到这种地步?就算没有你,我也会找到其他法子查清此案。而且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就算拿到证据,也未必就能如你所愿,将裘恕置于死地。”
  苏妙漪抬眼对上容玠,并不相信,“你查这贪墨案,是为了扳倒那位汴京府尹齐之远。我听说,齐之远是楼岳的亲信,若这贪墨案连他都能拖下水,更何况是裘恕?他裘家再怎么富比王侯,到底也只是商贾,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容玠抿唇失语。
  半晌,他握在苏妙漪腕上的手才略微往下一落,却没有松开她,而是支开她的掌心,将什么东西塞了进去。
  苏妙漪一愣,低头,只见掌心放着的就是容玠早上夺走的那支白玉耳坠。
  容玠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什么。
  苏妙漪怔怔地抬眼看他,“……什么?”
  容玠却没有再说第二遍。他一言不发地松开苏妙漪,转身进了正院。
  巷内重新恢复了寂静,苏妙漪独自站了一会儿,也心神不定地推开了次院的院门。
  直到回了屋子,在妆台前坐下,苏妙漪才又张开手,看了一眼失而复得的耳坠。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