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 第140节
苏妙漪垂眼,神色不明,“世叔,这金簪通常是由家中父兄亲手簪戴。今日,我爹未能赶到这定亲宴的现场,可好在我的结义兄长来了。这簪金之礼,不如就交由他代行吧。”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皆露出异样的神色。
凌长风惊讶地侧头,看向苏妙漪。
她行此一举究竟是因为不愿认裘恕为父,还是以兄长之名报复容玠,又或是二者皆有、一箭双雕?
容玠坐在一旁,扣在扶手上的手掌亦是猝然收紧。
不过下一刻,他便松开了手,在遮云震愕的目光下站起身,朝堂中央走去。
“裘老板。”
走到苏妙漪身前,容玠朝裘恕伸出手,“我来吧。”
“……”
裘恕将金簪递到他手中,退回原位。
容玠垂眸,望着簪上凤尾,只觉得双眼被那耀眼的金光晃得酸涩无比,心头也好似被油煎火燎般,烧得他血液沸腾,戾气难抑。
当初在娄县时,他也曾按照风俗,为苏妙漪买下了一支金簪,充作定亲的相赠之物。可那时他工钱微薄,只能买下那铺子里最廉价最粗陋的金簪。
他曾在心中暗暗发誓,往后一定要为苏妙漪补上一支华贵的、精致的、更配得上她的金簪……
可如今,金簪在手,覆水难收。
“咳。”
见容玠迟迟没有动作,凌长风不满地咳嗽了两声。
容玠回神,缓缓抬起手。
满堂宾客,双亲在上。他以兄长的身份,为苏妙漪簪上了他人的信物……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
容玠调整着金簪,用只有苏妙漪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
苏妙漪掀起眼,看向近在咫尺那张清俊如玉却裂纹横生、几乎要一触即溃的脸孔,眸底终于翻涌起迟来的快意。
“多谢……兄长。”
第79章
“感谢诸位来参加小女的文定宴。”
见时机差不多了, 裘恕站起身,笑着走到近前,“今日大喜, 我亦有一份贺礼要赠予妙漪。”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那枚象征着骑鹤馆的印鉴递向苏妙漪。
在座的一众行首都是老狐狸, 几乎在收到裘府文定宴的第一时间,便已了然裘恕与苏妙漪的用意。于他们而言, 只要苏妙漪破了在室女的身份,不会使凶相应验,他们自然懒得开罪裘恕。
所以此刻, 再无一人站出来反对。
苏妙漪的注意力顿时从容玠身上移开。
她盯着裘恕手里那枚印鉴, 一颗心难以控制地砰砰直跳。直到她伸出手, 将那印鉴攥进掌心……
霎时间, 仿佛有什么在身体里迸裂,炽热而滚烫的暖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烫得她眼底都有些泛红。
她知道, 这就是将野心变为现实的滋味。
一场文定宴结束后, 凌长风已是精疲力尽。
尽管和苏妙漪定亲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可容玠往哪儿阴恻恻地一坐,却时时刻刻都提醒着他,这不过是场做给外人看的戏。
再加上交际应酬也并非他所擅长,于是原本飘飘然的心情被一下拽回了谷底,叫他既清醒又疲惫。
反倒是苏妙漪, 从拿到骑鹤馆印鉴的那一刻, 她便像是整个人都活了回来,精神奕奕,眼笑眉舒。直到裘府的宾客都散尽后, 她还一个人坐在扶栏边,盯着手里的印鉴爱不释手。
“……至于么?”
凌长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身后,抱着手臂往柱子上一靠,“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现在这幅模样,让我好像看见了我爹……他刚拿到这破东西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
苏妙漪朝他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凌长风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骑鹤馆这样的地位,怎么做的印鉴如此难看?你新得的那个貔貅印鉴,都甩它几条街……”
苏妙漪把玩着印鉴的动作微微一顿。
脑海中一闪而过容玠的脸孔,闪过在那间暗室内耳鬓厮磨的纠缠画面,然后立刻便被她弃如敝屣地甩了出去。
凌长风并不知道她一直用的貔貅印鉴是容玠送的,若是知道,恐怕打死他也不会说这句话了。
“这枚仙鹤印鉴象征着权力,其他印鉴能比么?”
苏妙漪扯下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将骑鹤馆的印鉴装进去,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荷包里的貔貅印鉴上。
“那你这个貔貅算什么?”
凌长风问道。
苏妙漪垂着眼没回答。
半晌,她忽而将荷包系带一扎,下定决心地站起身,“我们得搬家。”
凌长风一愣,“搬家?”
“对,今日就搬。”
“……”
“从前是因为初到汴京,手头不富裕。如今我已是一行之首、跻身骑鹤馆,还寄人篱下,这能说得过去么?”
苏妙漪言之凿凿,“所以一定要搬。”
能远离容玠,凌长风自是喜笑颜开,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搬!现在就搬!不过……往哪儿搬?”
这对苏妙漪来说并不是一个问题。
虞汀兰和裘恕不止一次地说要给她换个住处,只是她之前一直懒得搬家,可现在却不能不搬了。
不过半日的功夫,苏妙漪便从裘恕之前准备的宅邸里挑了一个,并且执意按市面上的房价买了下来。
入夜时,一群不速之客来了容玠的住处。
“你们是裘家的人?”
遮云皱着眉拦在门口,“有何事?”
“我等奉老爷之命,替苏娘子收拾行李,乔迁新居。”
“乔迁……”
遮云愣住。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后便传来容玠微沉的嗓音,“让他们进来。”
遮云一惊,转头就见容玠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面容没入婆娑树影中,辨不清神情。
裘家的家仆们鱼贯而入,朝容玠见礼后,便径直朝次院走去。
然而下一刻,容玠却又叫住了他们,问道,“她搬去了何处?”
为首之人恭敬道,“在修业坊。”
“修业坊……”
容玠喃喃着重复了一遍,随即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修业坊是个极好的地段。
不过与他的住处却是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他就知道……
暗室里那些鬼话都是假的,她根本不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只会像只受了惊的狐狸一样躲起来,躲得远远的……
容玠唇角扯出一抹弧度,自嘲地吐出两个字,“骗子。”
一夜之间,容玠隔壁的次院便被搬空了。
一同送去修业坊的,除了苏妙漪、苏安安和凌长风的行李,还有文定宴当日所有宾客送进裘府的贺礼。
“这么多贺礼……”
苏安安眨眨眼,“姑姑,我们该放哪儿?”
“登记造册,先全部收进库房里。”
一听这话,凌长风立刻撸起衣袖,直奔放在所有贺礼最上头的那方匣盒。
苏妙漪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容玠送来的。
“他这送的是什么……”
凌长风一打开匣盒就傻眼了,随即嫌弃又鄙夷地从里头拿出一沓书函,“容氏公子、朝廷命官,出手这么寒酸?当初你们二人要成亲,我还送了个琉璃笔架呢……对了,那笔架后来去哪儿了?怎么没见你用过?”
“被砸碎了。”
苏妙漪随口答了一句,便将凌长风手中的书函接了过来。
“被谁?”
“容玠。”
凌长风反应了一会儿,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冷笑,“那他真是活该有今日。”
说话间,苏妙漪已经将匣盒里的书函一一拆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几封破信,又不能当银票使。还看得这么认真……”
凌长风酸溜溜地凑了过来。
苏妙漪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这是谏院的公文和奏报,全是知微堂的探子打听不到的朝政机密……”
凌长风一怔,从苏妙漪手中接过那些书函,翻看了几页,脸色也变了。
苏安安忽地想起什么,恍然大悟,“这是不是就跟当初知微堂刚开张时,他以容氏藏书楼为贺礼是一个意思!姑姑可以出租容氏的藏本赚钱,现在也能将这些奏报登在小报上卖……”
“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