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 第141节
凌长风直接在苏安安脑门上弹了一下,“你姑姑都说了,这些是朝政机密,若是泄露出去,知微堂和容玠都落不着好!”
苏安安捂着脑门连连后退,悻悻地闭上了嘴。
凌长风皱眉,看向苏妙漪,“他祖父和父亲当年是如何获罪的,他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后果,现在送来这些是想做什么?想和你同归于尽?”
“……”
苏妙漪一声不吭地翻看着那些奏报,若有所思地转身回了屋子。
***
骑鹤馆被称为商行里的金銮殿,而骑鹤馆的印鉴,就好似文武百官上朝时手中拿着的笏板。有了这印鉴,苏妙漪终于可以在骑鹤馆内畅行无阻。
大堂里依旧候着不少小商铺的东家,大多都是来求见骑鹤馆诸位行首、伺机谈生意的。一群人见了苏妙漪进来,纷纷迎上来同她打招呼,一口一个“苏行首”。
苏妙漪心中藏着事,并没有表现得多热络,只是朝他们点了点头后便径直往楼上走。谁想到还未走到拐角处,那些方才还朝她低头哈腰的东家们竟就开始议论起她来。
“如今骑鹤馆也是大不如前,越来越不讲究了,什么人都能分一杯羹……”
“是啊,从前想要进这骑鹤馆,那少说也要熬个三十多年。这苏妙漪年纪轻轻,才刚来汴京多久,凭什么就能和那些行首们平起平坐?”
“说到底不还是靠裘家……若没有裘恕这个总掌事,骑鹤馆空出来的位置怎么可能轮得到她?真是命好会投胎!”
“依我看,不是她会投胎,是她那个娘亲眼光长远,改嫁得好!”
苏妙漪静静地听着,直到听见他们提起虞汀兰,眼底才起了一丝波澜。
不过她也没打算同这些人理论,冷笑一声,便继续朝楼上走。
他们说的没错,她能跻身骑鹤馆,裘恕这个靠山功不可没。可她要做的,不仅仅是进骑鹤馆,她还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裘恕送她登云梯,她偏要将他推下去,叫他落进泥泞里。
除了要召集所有商行议事,骑鹤馆二楼的其他地方都有人把守,不允许闲杂人等入内。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苏妙漪将所有库房都转了个遍,才走到了最角落里那间存放各种文书账簿的禁室。
“苏行首第一日来骑鹤馆便要看账?”
禁室里的管事忍不住问苏妙漪。
苏妙漪笑道,“哪有做生意的人不爱看账?我资历浅,更应该多看看账簿,好好精进自身。”
管事不疑有他,主动将苏妙漪引到了书架前,同苏妙漪介绍起书架上堆叠的文书。
“朝廷每年都会给各个行会分派货单,骑鹤馆掌管所有行会的应役。这一排都是汴京商行与官府交接的文书,近十年的都在这儿了……”
苏妙漪跟在管事身后,一边听着,一边却在禁室内来回扫视着。
“那是什么地方?”
忽然注意到墙边有一扇上了锁的门,苏妙漪抬手一指,问道。
“那是杂物间,有些用不上的文书,和陈年账簿,好像都被扔在了里面。”
苏妙漪坐过去,掂起那门上挂着的黄铜六环锁,“既然是杂物间,为何还要上锁?”
管事摇头,“我也不知晓,这里平常只有裘掌事才能入内,就连洒扫也是他亲自做的。”
苏妙漪眸光一闪,面上却不显,兀自离开,在书架前抽出了一本书肆行应役的账簿,看似认真地翻阅了起来。
不过没等片刻,她便又将管事唤了过来,“此处可有纸笔?有些细则,我想抄录带回去……”
管事没有迟疑,当即出去替她寻笔墨。
待人一走出禁室,苏妙漪蓦地放下了账簿,飞快地走过去将门阖上,随即转身就朝那上锁的杂物间奔去。
那黄铜六环锁是极为精巧复杂的锁具,共有六环,且每一环的转盘上都刻着六个字,寻常人家便是连见都没见过,裘恕却拿来锁杂物间?
怎么可能!
苏妙漪有种强烈的直觉,这扇门后一定藏着她想要的东西。
可这把黄铜六环锁……
苏妙漪将那七个环一一扭转,看清了每个环上的刻字。前两个是天干地支,后几个大多是数字。
苏妙漪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这是某年某月某日,多半是一个于裘恕而言十分重要的日子。
时间有限,她只思索了一瞬,便低头开始尝试开锁。先是虞汀兰的生辰,再是裘恕的生辰,然后是裘恕成为汴京首富的日子……
“咔咔。”
可接连试了好几个日子,那黄铜六环锁仍是纹丝不动,怎么扭都扭不开。
苏妙漪直皱眉,心急如焚。
突然间,有一个念头自脑海里闪过。
她神色微顿,再次低下头,试探地将六环锁扭转到了“甲子四月廿四”……
“咔哒。”
黄铜六环锁应声而开。
苏妙漪僵在原地,脸色忽然间变得有些难看。
甲子年四月廿四,也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
就在那一日,虞汀兰头也不回地跟着裘恕离开了临安。从此,她失去了母亲,而裘恕得到了妻子。
掩埋在心底深处的那些戾气再次被这一串数字激发出来,在苏妙漪脑海里肆虐、叫嚣,让她险些忘了今日来骑鹤馆的目的,只恨不得将这锁砸碎了,摔到裘恕面前……
可她知道,这么做是无用且幼稚的。
她有更好的方式,而且已经近在咫尺……
苏妙漪攥着六环锁的手缓缓松开,一把推开了眼前的门。
“裘行首,裘行首……”
楼下,裘恕刚一走进骑鹤馆,那些等候已久的商铺老板们便蜂拥而上,急切地想要与他搭上话。
“裘某今日还有些公务,诸位有什么事,便先同辛管事商议。”
丢下这么一句后,裘恕便匆匆上楼。
他刚走上楼,便迎面遇见了捧着纸笔的管事,“这是做什么?”
“是苏行首的吩咐。”
裘恕顿了顿,“妙漪这么早就到了?”
“是啊,苏行首是勤勉刻苦的,大清早就来了禁室,说想要看看这些年行会应对官府科索的账簿,还嘱咐我去寻纸笔,说要抄一份带回去……”
裘恕不动声色地颔首,“我也过去看一眼。”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禁室门前,却见门竟是已经被关得严丝合缝。
管事愣了愣,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方才走时没将门关上啊……”
裘恕眸光微沉,神情变得有些难以捉摸。下一刻,他越过管事,径直将紧闭的屋门一把推开。
禁室内静寂无声,光线昏昏,四下不见人影。
管事呆住,“苏行首刚刚还在这儿,怎么不见了……”
他张口欲唤,却被裘恕抬手阻止。
管事不明所以,眼睁睁看着裘恕脚下生风地朝书架后面的杂物间走去,也连忙快步跟上。
就在他们二人越过最后一排书架,走到杂物间跟前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世叔?”
裘恕的身形微微一顿,目光从那完好无损的黄铜七环锁上移开,转过身来,正对上面露诧异的苏妙漪。
“世叔也来看账簿?”
苏妙漪挥了挥手里的账簿。
裘恕的神色恢复自如,笑道,“听说你在看账簿,所以过来看看。”
管事也迎了上来,“苏行首,你要的纸笔。”
“多谢。”
苏妙漪接过,又转向裘恕,“世叔来的正好,这与官府往来的账目里,我有些还看得不太明白,不知世叔能否替我解惑?”
“自然。”
裘恕应下,“此处太暗,换个地方吧。”
苏妙漪低眉敛目,“……好。”
***
夜色落幕,谏院内仍是灯烛通明。
其实谏院早已放衙,但因坐衙时长也被算入谏官们的考绩,所以不少新晋谏官都会留在谏院,批注公文、撰写奏疏,日日忙到深夜,只为能凭着优等考绩得到晋升。
容玠也留在谏院,秉烛写着奏疏。
在他周围,好几个谏官已经累得又是打哈欠、又是揉脖颈,可只要回头看容玠一眼,便像是被钉在了座位上似的,怎么都站不起身。
“都这个时辰了,容司谏还不回去?上次的考绩,你都已经是第一了,再这么发奋用功,让我们这些人可怎么过?”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阴阳了一句。
容玠笔锋微顿,却连头也没抬,淡声道,“容某孑然一人,不比诸位有家室,回家和留在谏院,并无分别。”
说话之人被噎了噎,转回身后忍不住嘀咕,“上个月也不见你如此拼命……”
容玠的笔彻底停住了,眉宇间覆着一层沉沉的烛影。
是啊,因为几日前他还不是孤家寡人,他还有急着赶回去见的人,可现在那个人逃走了……
“容司谏!”
一小吏匆匆跑进衙署,扬声唤道,“知微堂的人找你,此刻就在谏院外!”
话音既落,众人的视线便齐刷刷看向容玠。然而容玠的位置竟是已经空了,唯有一道穿着官袍的身影从他们的眼角余光翩然掠过。
“……”
众人忍不住相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