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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48节

  容玠眉宇沉沉,“今日之事,也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极力劝诫圣上,严惩裘恕等人,奈何圣心已决,执意要保下骑鹤馆……”
  听他提起此事,苏妙漪心中那种憋闷的、喘不过气的感觉又翻涌了上来。她停下了拨弄衣带的动作,转而扣紧扶手,“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顿了顿,她又不由地看向容玠,“……你是因为这件事,才挨的廷杖?”
  容玠避而不答,“经此一事,你与裘家便算是彻底撕破了脸。我不确定裘恕会不会对你出手,可你往后行事务必要小心……”
  说着,他的眸光落在苏妙漪脸上,似是安抚,似是保证,“不要心急,来日方长。”
  苏妙漪垂眼,长长的眼睫在脸颊上投下两片小小的扇形阴影,一颗心荡悠悠地沉入谷底。
  连牵扯这么广的贪墨案都没能将裘恕拉下水,那还有什么事让他身败名裂?
  怕是只有谋逆了。
  见她不吭声,容玠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什么,却都是些叮嘱她如何度过这场风波的琐碎小事。
  可这些事不用容玠说她也知道,苏妙漪此刻听不进去,也无心再听,终于抬眼看向容玠,出声打断了他,“容大人今日扛着伤来这儿,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
  正堂里倏然一静。
  片刻后,容玠才平静地出声,“来这儿,是因为想见你。带着伤来这儿,是因为只有苦肉计才能见到你。”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苏妙漪眉眼间那点若隐若现的利刺霎时敛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自然和闪躲。
  “你……”
  她眉头蹙得更紧,欲言又止。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容玠说话何时变得如此直白,倒叫她有些乱了方寸。不过很快,她就平复心绪,移开视线。
  “容大人有这个精力工于心计、揣度我这个小女子,不如还是管好自己吧。都被打得皮开肉绽了……”
  最后一句话的音量低了下去。虽还是带着些刻薄的口吻,却轻飘飘的,就好似猫儿闹着玩时拍上来的一巴掌,既没露爪、也没什么力道,不痛不痒。
  容玠顿了顿,眼里多了几分柔情,“好,往后我会小心。”
  被他这么一说,倒显得她方才是在担心他似的……
  苏妙漪眼皮一抽,有些坐不住了,仿佛挨板子的不是容玠,而是她。
  正当她板起脸想要下逐客令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苏妙漪一抬眼,就见凌长风匆匆冲了进来,急不可耐地张口就道,“苏妙漪,你肯定想不到……”
  话音戛然而止,凌长风皱眉看向堂内的容玠,“你怎么在这儿?”
  容玠不答话。
  凌长风又看向苏妙漪。
  见凌长风脸色不对,苏妙漪朝容玠开口道,“人也见到了,话也说完了,我让遮云进来,送你回去……”
  容玠眼眸微垂,“你们之间有什么话,我不能听?”
  凌长风挺直腰杆,口吻里透着些耀武扬威,“我们未婚夫妻之间的私房话,哪个外人不识眼色、厚着脸皮非要听。”
  容玠没反驳也没动怒,只是看向苏妙漪,“妙漪,我是外人吗?”
  苏妙漪额角隐隐跳着疼。
  ……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时心软将容玠这厮放进来了,现在竟是赶都赶不走。
  她看了一眼容玠白惨惨的脸色,到底还是将凌长风拉到一边,“究竟是什么事?”
  凌长风压低声音,吐出二字,“裘恕。”
  苏妙漪如今一听到裘恕两个字就如同被针扎了一般,咬牙切齿地,“他能有什么事?连轰动全城的贪墨案他都能全身而退,还能有什么事?!”
  “天大的事。”
  凌长风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像是兴奋,像是痛快,却又掺着些纠结和挣扎,纷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使得他那张英俊的脸都扭曲起来,“是一个能叫他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地的秘密。”
  苏妙漪愣住,诧异地看向凌长风,一颗心也咚咚咚地跳了起来,“什么?”
  凌长风咽了咽口水,却没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而是忽然转移了话题,“你还记得《踏云奇略》上架那一日,老许提起的闫氏后人吗?”
  “闫睢的那个嫡孙,叫闫什么芥的?”
  “闫如芥。”
  凌长风颔首,盯着苏妙漪,“当年闫睢被发落,闫如芥逃出汴京城。江湖上发了悬赏令,闫如芥被各路人追杀,险些失了性命。九死一生活下来后,他被一户人家收留,从此改名换姓……”
  苏妙漪原本还不明白凌长风为何会突然提起闫如芥,直到听到改名换姓四个字,才忽地灵光一闪,想到什么。
  她瞳孔微缩,与凌长风相视一眼。
  “收留闫如芥的那户人家是个小商贾,闫如芥便开始学着经商,从字画生意到经营书院,再到茶楼酒肆,茶叶瓷器,如今,他已顶着另一个身份高居商户榜榜首……”
  在苏妙漪越来越惊异的目光下,凌长风一字一句道,“苏妙漪,裘恕从前不姓裘。他姓闫,名如芥。”
  闫、如、芥!
  裘恕就是闫如芥!
  苏妙漪僵在原地,消化着凌长风带来的这个足以叫裘家永远不能翻身的惊天秘密。
  “你是如何知晓的?”
  容玠不知何时站起了身,强撑着身上的伤走过来,蹙眉看向凌长风,“是查有实证,还是无凭无据……”
  “我虽和裘恕有仇,但还不至于编这么脏的瞎话。”
  凌长风脸色一沉,拿出当初从仲桓祠庙里带出来的三支香签,“其实早在仲将军祭日那天,我和仲少暄就在祠庙里撞见了裘恕,他也是趁着晚上无人的时候悄悄去祭拜仲将军。他不仅拜托住祠僧人替他寻仲氏后人,上的香也与所有人不一样。”
  容玠伸手,接过那三支黑底印着金色经文的高香香签,细细打量着。
  见状,凌长风冷嗤一声,“看什么看,你能认得?我可是暗中找人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到这是……”
  “这是岭南那边的香。”
  容玠打断了凌长风,“罪孽深重之人为求赎罪,便会以此香祭灵。”
  凌长风被堵得哑然片刻,才一把夺过那三根香签,继续道,“就是因为这三根香签,我才开始怀疑裘恕的身份。裘恕不是想找仲氏后人么,我便以此为饵,结果还真从祠庙的住祠僧人那儿查出了他的底细!”
  苏妙漪盯着那三根香签,怔怔地听着他们二人说话,恍惚了好一会儿,才颇觉讽刺地笑出了声。
  裘大老爷,天下第一大善人,竟然是被视作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闫家后人……
  裘恕,裘恕,原来求的是这个恕……
  她一边笑,一边拖着步子朝堂外走去,将凌长风和容玠都抛在了身后,还将守在外头的遮云吓了一跳。
  苏妙漪自顾自回了屋子。
  门一阖上,脸上那点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裘恕就是闫如芥,闫如芥化名成了裘恕。
  凌长风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个能让裘恕永远不能翻身的秘密,什么慈幼庄的丑闻,什么向汴京府尹通贿,都远不如这个秘密来得更有冲击力!
  刚好最近因为《踏云奇略》,百姓们缅怀仲桓的热情又空前高涨,若趁此时机将这个秘密宣扬出去,裘恕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汴京城里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淹死……
  但这件事与通贿不一样。
  通贿一案,裘恕和骑鹤馆是实打实地触犯了律法,她揭发他是为国锄奸、大义灭亲。可戳穿裘恕就是闫如芥的秘密,又意味着什么呢?
  苏妙漪想着,表情变化竟越来越像凌长风方才进来那会,诡异得如出一辙。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霍然起身,在靠窗的书案边坐下,提笔落字。
  正如容玠所言,她与裘恕之间已彻底撕破脸,再无相安无事的可能。今日她若不出手,明日在裘恕的报复下,说不准连反击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况且,善恶到头终有报。
  裘恕才刚在贪墨案里成了漏网之鱼,闫如芥的身份之谜就落到了她苏妙漪手里!这难道不是天命如此,要她用另一种方式还给他应得的报应么?
  思忖片刻,苏妙漪在纸上笔走龙蛇,转眼间就已经起草好了一份小报。
  她将小报举起来,日光残照,将那纸页映得近乎透薄,上面洋洋洒洒的潦草字迹也尽显锋芒——
  「偷天换日、改名换姓!」
  「闫家子行善求恕,灵前空烧万炷香!」
  第83章
  苏妙漪沉吟片刻, 拿着小报转身出了屋子。
  再回到正堂时,容玠和遮云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坐在院子里擦剑的凌长风。
  凌长风抬头看她, “怎么样,想好了?”
  苏妙漪一声不吭, 只是将那张写好的小报递了过去。
  凌长风飞快地扫了一眼,点点头, 又将小报还给了苏妙漪,什么都没说。
  苏妙漪挑了挑眉,“这手段可算不上光明磊落, 你不阻止我?”
  “你能想到的, 总是比我想到的更多。既然还是决定这么做, 自有你的道理。我觉得我不用问。”
  苏妙漪低垂了眼, 没说话,只是将那小报又叠起来,收进了袖中。
  “苏安安呢?”
  她忽地想起什么, “还在知微堂没回来?”
  凌长风愣了愣, “苏安安不在知微堂……总之我在的时候她不在, 我还以为她在家里……”
  苏妙漪抿唇,若有所思,“又不见了。”
  凌长风嘶了一声,“你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自从来了汴京, 苏安安就总是神出鬼没的。不过也是, 这汴京城里的吃食花样太多,她跟个填不满肚子的饕餮一样,能看得住就有鬼了。”
  好半天, 苏妙漪才喃喃了一句,“是吗?”
  话音未落,苏安安就捧着一袋蜂糖糕从外面回来了,对上此刻本不该出现在家里的苏妙漪和凌长风,她嚼着糖糕的动作一僵,微微睁大了眼,含糊不清地,“姑姑?你们怎么回来了?”
  “我就说她肯定是溜出去买东西吃了……”
  凌长风一脸了然地转向苏妙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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