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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54节

  “你一直让我以为,是虞汀兰见异思迁,是她贪图富贵,才会跟着只有一面之缘的裘恕走,我以为她辜负了你,我以为她嫌我累赘,所以走得义无反顾、九死不悔……”
  可一切都错了,全都错了。
  或许是虞汀兰和裘恕旧情复燃在前,苏积玉寻花问柳在后;又或是苏积玉的一念之差,才将虞汀兰推向了裘恕。可这些属于父辈的情爱纠葛、三角关系对苏妙漪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她真的在乎吗?
  苏妙漪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扎在她心头的那根刺,从来都是那个骄阳似火、连地面都被晒得炽烫的午后——
  她慌张失措地逃出家,拼尽全身气力奔向码头,想要去挽留母亲、见母亲最后一面。
  在长街上第一次撞到行人时,她便将脚上的鞋跑丢了,之后踏在砖块上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受烙铁之刑。
  那脚下的灼痛,那几次摔倒的狼狈,还有那些行人的异样眼神,都在长街尽头、目睹虞汀兰站在船上头也不回的那一刻,被定格成了锋利的碎片,最终汇成了那根时不时就会刺痛她的心头刺……
  她从来不敢承认,她怨恨的不是虞汀兰离开,而是虞汀兰在那个午后、在那艘船上,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没有同她好好告别。
  苏妙漪的目光如同泛着寒光的利刃,刺向容玠,“为什么你明明都知道,知道我这些年怨的恨的是什么,却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句话都不说,就让我一个人陷在被娘亲抛弃的痛苦里……”
  说着说着,那双桃花眸里的寒意便起了波澜,不再像利刺,而更像粼粼水光。
  连容玠都几乎不敢再看那双眼。他轻抚着苏妙漪的鬓发,哑声道,“至少你现在知道,他们都是爱你的……”
  “是吗?”
  苏妙漪蓦地别开脸,眼睫轻轻一眨,眸子里的雾气就忽然散开了,“虞汀兰爱我,但她更爱自己,所以才会在忍气吞声地留下和潇洒离开之间选择后者……”
  “……”
  “苏积玉也爱我,可他更爱我娘,由爱生恨,所以他才会用他平生最看不上的手段,谈一桩连他自己都引以为耻的生意。你以为他做这些,是因为舍不得我,所以才不择手段地要留下我吗?你错了,他是为了报复我娘……”
  苏妙漪忽然靠近,一把攥住了容玠的衣领,眼里虽已经没了雾气,可眼眶还是红的,像是被疾风骤雨打蔫的桃花。
  她盯着容玠的眼睛,整个人都在颤抖,声音亦在颤抖,“你明白吗?他留下我,就是为了拿我做刀子,让虞汀兰痛,让虞汀兰永远忘不了他……至于我是怎么想的,我会不会难过,都不重要!”
  一番话说完,像是耗尽了苏妙漪的气力。
  她颓丧地低垂了眼,缓缓松开容玠的衣领,朝后踉跄着退去,“他们都爱我,但都不是最爱我,甚至可以为了别的人、别的事,宁肯抛弃我……伤害我……”
  容玠怔怔地望着苏妙漪,忽然就明白了虞汀兰临走前的那句话——
  「我当年没有告诉妙漪,现在同样不会。」
  「妙漪不能既失去母亲,又失去父亲。」
  眼睁睁地看着苏妙漪一步步往后退,退进日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容玠的一颗心也倏然往深渊中坠去。这是有生以来第二次,他感受到了恐惧,和当年看见祖父和父亲被处刑一样的恐惧。
  于是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孩童,猛地追了上去,仓皇不安地将苏妙漪一把拥入怀中,“妙漪……”
  他死死抱紧了她,想要留住她的生命力、想要温暖她发冷的身体。可下一刻,他的耳畔却传来她轻飘飘的、带着几分哭腔的笑声。
  “容玠啊,你和他们一样……”
  “你也抛弃了我。”
  容玠脑子里轰然一响。
  彻骨的寒意自耳畔钻入,沿着血液迅速蔓延四肢百骸,将他冻僵在原地,最后如千万根利刺,穿心而过,留下细细密密、血淋淋的窟窿。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啊,他也抛弃过苏妙漪,他也是伤害过她的元凶之一……
  时至今日,甚至直到这一刻!
  容玠才终于意识到,他当初一气之下的弃婚而逃,对苏妙漪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怀中的苏妙漪异常安静,安静得让容玠甚至都感受不到她的心跳,亦或是他太疼了,疼得无知无觉。
  不知过了多久,容玠才强打起精神,艰难地出声道。
  “他们究竟有多爱你,或许对小时候的苏妙漪来说很重要……可对现在的你而言,微不足道。”
  “你越执念,越渴求,就越会被困在原地……”
  容玠攥紧了抚在苏妙漪身后的手,额角的青筋也随之暴起,呼吸愈发沉重。
  他问自己,是不是该说些劝慰的话,是不是该劝苏妙漪回心转意,原谅苏积玉,原谅虞汀兰,原谅那些曾经因为各种理由抛弃她的人,包括他自己……
  可薄唇启合,那些话在唇齿间碾磨,却最终变成了一句他最舍不得、也最不该说的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好似将自己的心都剖出去了一半。
  容玠说。
  “别在意他们,就像不在意我一样……”
  “妙漪,往前走吧,别回头。”
  第86章
  从楼外楼里出来时, 容玠和苏妙漪的脸上皆没有丝毫血色,将候在马车边的遮云吓了个够呛,险些就要将他们二人一齐拉去医馆。
  “不必了。”
  容玠看向苏妙漪, 嗓音沙哑,“……是想回知微堂, 还是修业坊?”
  “……”
  苏妙漪靠着车壁,神色木然。
  “我先前拦着你, 是怕你一时冲动,说出无可挽回的话,做出无可挽回的事……现在你已经冷静了, 只要你想, 大可将方才那些话再说一遍给苏老板听。”
  有些话, 说一次是冲动, 可说第二次,就是深思熟虑过了。
  苏妙漪眼睫一颤,手指蜷进掌心, 重重地划了几下, “……知微堂。”
  她已经没那么急着要见苏积玉了。
  甚至暂时不想见他……
  容玠点点头, 吩咐遮云赶车去知微堂,遮云应了一声。
  然而马车还未行到主街,却在半道上停了下来。
  容玠掀开车帘,就见一个容氏护院正满头大汗地拦在车前,正与遮云窃窃私语。
  “怎么了?”
  容玠问。
  遮云眉头紧皱, 转过身来, 先是看了一眼车内的苏妙漪,随后才回禀,“端王殿下来探望公子, 公子该赶紧回福安巷……”
  “先绕去修业坊。”
  这便是要先将苏妙漪送回去,再去见端王的意思。
  遮云面露难色,只能附到容玠耳边补充,“来的不止是端王,还有……”
  后面的话,遮云刻意压低了声音,苏妙漪没能听清,可她却明显看见容玠眼里闪过了一丝错愕,脸色也变了。
  “这里不远,我可以走回知微堂,不必管我。”
  苏妙漪起身便要下车。
  可容玠却忽然探过手来,不轻不重地压着她的肩,又将她摁回了座位上,“遮云会送你回知微堂。”
  车帘落下,容玠离开。
  苏妙漪隔着车帘问遮云,“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吗?”
  遮云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苏妙漪知道多半是自己不该知晓的秘事,便没再追问。
  回到知微堂时,凌长风正在店里招呼客人,一见苏妙漪回来便迎了上来,问她去了何处,苏妙漪疲于应对,摆摆手便上了楼。
  在楼上神思恍惚地枯坐了一炷香的时辰,她不愿见的人却是自己送上了门。
  “积玉叔?”
  门外传来凌长风诧异的问话,“不是让你在家里待着,轻易不要出来走动吗,你怎么跑出来的?”
  苏妙漪眸光一颤,转头朝门口望去。只见下一刻,苏积玉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
  父女二人对上视线,苏积玉眼里的忐忑、胆怯还有歉疚无所遁形。
  “……我听人说,你今日去过楼外楼?”
  苏积玉咽了一下口水,才艰难地启唇出声。
  “……”
  苏妙漪没有说话。
  凌长风站在苏积玉身后,诧异地望过来,没心没肺地,“原来你刚刚出去,就是去楼外楼了?”
  此话落在苏积玉耳里,却像当头一棒。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嘴唇也颤抖起来,却始终没敢将“你去楼外楼做什么”这句话问出口。
  许是容玠将她拦在楼外楼、叫她发泄完情绪再离开的功劳,如今她见了苏积玉这幅模样,竟是再提不起一丝气力质问他、痛斥他……
  “你出去,把门带上。”
  苏妙漪的视线越过苏积玉,落在凌长风身上。
  凌长风不明所以,但还是退了出去,阖上房门。
  屋内只剩下苏积玉和苏妙漪父女两人。
  苏积玉看着苏妙漪,望进她那双格外清冽、仿佛被什么洗濯过的眸子里,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根本连问都不用问。
  “你都知道了……”
  他喃喃出声,“你什么都听到了……”
  苏妙漪仍是沉默不语。
  她知道自己该发怒,当初她怎么对着虞汀兰发难,现在就该如何对苏积玉。可她好累,她没有一点力气了……
  她的沉默让苏积玉愈发崩溃,“妙漪,你现在是连一句话也不愿再跟爹说了吗?”
  苏妙漪扯了扯唇角,终于说出了苏积玉进屋后的第一句话,“爹,原来你会谈生意啊……”
  苏积玉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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