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 第156节
他说完这话,苏妙漪和容玠都没有应声,而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直叫他头皮发麻,“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裘恕是不是清白,得问你凌少爷。”
容玠不动声色地,“被霸占家业的是你,不是我们。”
凌长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立场出了问题,双手环胸靠回梁柱上,咬牙切齿地嘀咕,“他清不清白,和他是不是我的仇人,没有冲突。”
苏妙漪看了凌长风一眼,没再说话。
“妙漪,饭做好了!”
苏积玉搓着手在堂外招呼,声音听着还有几分高兴,“容大公子既然也来了,不如今日也留在这儿用个便饭吧?”
容玠下意识看向苏妙漪,只见她低垂着眼,除了眼睛略微有些红肿,神色如常,就好像今日从未去过楼外楼,也没听过苏积玉和虞汀兰的话一样。
分明是雨散云收、事过境迁的景象,容玠却仍是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意味……
“来了。”
苏妙漪率先起身。
三人去了膳厅,苏积玉做了一整桌的菜,而其中最显眼、最格格不入的,就是那碗骊塘羹。
凌长风不明白苏积玉和苏妙漪之间的约定,一见那骊塘羹就忍不住啧了一声,“积玉叔,你这萝卜青菜汤摆上来,一下就把整桌席面的档次都拉低了……”
“就你话多,闭嘴吧。”
苏积玉叱了一声,殷勤地给苏妙漪舀了一勺骊塘羹,“妙漪,快趁热喝。”
苏妙漪接过来,默不作声地先喝了一碗汤。
“可还是从前的味道?”
苏积玉问道。
苏妙漪缓缓搅动着汤匙,“汴京的萝卜,不如临安甘甜……”
苏积玉愣了愣,“是吗?”
他夹了块萝卜送入口中,却没尝出什么差别。还不等他继续品味,苏妙漪就出声了,“所以爹,你明日便启程回临安吧。”
膳厅里微微一静。
容玠放下碗筷,看向苏妙漪。
凌长风也不明所以地打量苏妙漪父女俩。
苏积玉有些懵,放下自己的汤碗,“明日?”
苏妙漪点头,重复了一遍,“明日。”
苏积玉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住了,“为何这么快就要回临安,爹还想在汴京多照顾你一些时日,况且临安那边有祝襄,其实爹回去了也只是打杂而已,帮不上什么忙……”
苏妙漪仍是垂着眼,“你在汴京也帮不上我什么。”
苏积玉哑然。
“汴京风雨不测、瞬息万变,明日你回临安后,就不要再来汴京了。”
这一次,便是迟钝如凌长风,也听出了苏妙漪怀中的辞别之意。他诧异地转向苏妙漪,“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要赶积玉叔回去?”
“我说过了,汴京危险。”
“可是……”
凌长风还想追问,却被苏积玉截断。
“妙漪,你心里还是怨恨爹的,是吗?”
苏积玉苦笑,“骊塘羹的萝卜不对味,所以效果也不如从前好了,不能让你原谅我……”
苏妙漪仍是不说话。
苏积玉搁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沉默半晌,才无力地垂下了头,“是爹的错。爹不该用这种手段留下你,让你那么小就没了娘亲,还跟着爹在娄县那种小地方过苦日子。你从小就是有出息的孩子,要是真跟在你娘身边、跟在裘恕身边,这些年定是想要什么都有了,哪里还用自己这么辛辛苦苦的打拼……是爹拖累了你……”
凌长风听得云里雾里,刚要张口,腿上却被狠狠踹了一脚。他痛得闷哼一声,一个眼刀飞向对面的始作俑者,可对上容玠警告的目光,他到底还是将原本要问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叮——
苏妙漪终于松开了手里的汤匙。
汤匙落进碗里的轻响,让整个膳厅都静了下来。在座三个男人竟是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苏妙漪缓慢地抬起眼,看向苏积玉,那双总是灵动而澄澈的桃花眸里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爹,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就算重来千次万次,就算没有眠花楼、没有裘恕,虞汀兰也不会留下。”
她静静地看着苏积玉,“我也不会选择你。”
苏积玉瞳孔一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第87章
一顿各怀心思的晚饭结束。
苏积玉失魂落魄地立在院中, 耳畔回响的还是苏妙漪那句“我也不会选择你”。
“苏老板。”
一道清越微冷的嗓音自身后响起,总算将苏积玉心神唤了回来。
苏积玉浑浑噩噩地转过身,就见容玠站在他身后。
“明日一早, 我会差人护送您回临安。”
“……多谢。”
苏积玉脸色苍白,不欲与容玠多言, 抬脚便要离开。可擦身而过时,他忽地想起什么, 转身朝他作了一揖。
容玠将他搀了起来,“苏老板,晚辈担不起您这一礼。”
苏积玉直起身, 哑声道, “听说你如今已经是容大人了。往后在汴京, 还要请你多照拂妙漪……她虽聪颖伶俐, 可到底还是有不稳妥的时候,若闯出什么祸事,还请你……”
说到一半, 他抬头看向容玠, 却在看清容玠的神情时, 话音戛然而止。
“你觉得为难?”
容玠松开手,眼眸微垂,“明日早朝,圣上便会下旨调我出京,外任三年, 方可归来。”
苏积玉怔住, 下意识看了一眼苏妙漪的屋子,“妙漪知道了吗?”
容玠摇头,“还未来得及告诉她。”
苏积玉苦笑, “外任于你而言,是好事。待三年后回京,想必就是青云直上,入阁拜相。”
顿了顿,他看向在厨房里任劳任怨洗碗的身影,低声喃喃,“还好,妙漪身边还有个凌长风……”
容玠顺着苏积玉的视线看去,唇角紧抿。
***
苏积玉离开汴京后,苏妙漪将自己关在屋里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整整三日,无人敢打扰她。
而三日后,苏妙漪出关的第一件事,令所有人都没想到。
她去了一趟松风苑。
下人将她带到马场边时,裘恕正独自在场上跃马击球。
一球正中球门。
裘恕勒紧缰绳,在场边缓缓停下,从苏妙漪面前走了个来回,“为何要把你爹送回临安,是怕我再劫一次人,用来威胁你?”
苏妙漪仰头看他,“你从始至终都没想困住我爹,只是想将他接来汴京。因为你知道,你根本不用拿他胁迫我就范,只要他人来了汴京,就一定会阻止我。我说的对吗,世叔。”
裘恕丢开月杖,翻身下马,屏退了附近的下人,“既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敢叫我世叔?”
“我不会将世叔的身份说出去。可我也知道,空口无凭,不足以让世叔放心。”
苏妙漪垂眼,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裘恕,“所以,我带来了一份契书,想和世叔谈一桩生意。只要世叔您愿意赏我些好处,我便会替世叔守口如瓶。”
“什么好处?”
裘恕接过信封,将里头的一页薄纸拆出来,只看了一眼,神色便顿住了。
与此同时,苏妙漪也将契书上的条件一字一句说出了口,“我要凌家所有的家业。”
马场内的氛围似乎也因这句话而陷入凝滞。
片刻后,裘恕的目光才从契书上移挪到了苏妙漪面上,“张口便是凌家家业,你倒是狮子大开口……”
“世叔的秘密惊天动地,唯有这好处,勉强相衬。”
裘恕笑了,“这分明就是要挟,岂能叫做生意?”
“我得了世叔的好处,却也送给世叔一个把柄。有朝一日,若我将世叔的秘密宣扬出去,世叔大可将这份契书公开,让所有人知道我们是一丘之貉。如此,便是两败俱伤。所以,这当然是一桩生意。”
裘恕垂眼,再次看向那契书上的字句,“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用这秘密换些好处,那也该为自己换,为何是为凌长风?”
契书上明明白白写了,要裘家将凌家所有产业还予凌长风,而非是交给苏妙漪。
在苏妙漪开口前,裘恕又道,“还是你打算告诉我,你与他的订婚宴不是为了破卦象困局,而是真的,你们夫妻一体,他的好处便是你的?”
苏妙漪摇头,“我已经说过了,这并非是要挟。我只是想借此机会,替凌长风讨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那些家业早就不属于他了。”
苏妙漪看向裘恕,“若我没猜错,凌家的家业始终姓凌,世叔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代为掌管。”
在没有与裘恕打照面的那些年,在将他当成诱拐虞汀兰离开的罪魁祸首的那些年,她一直觉得裘恕做什么都是错的——他发家致富是无奸不商,他做善事是道貌岸然,他助她是伪善奸诈。
可是这几日,她将自己锁在屋中闭关。她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厘清思绪,强迫自己将虞汀兰、苏积玉都从脑海里剔出去……
在没了偏见和夙怨后,就好像云开雾散,能将很多事、很多人看得更为清楚。
而裘恕便是其中之一。
他并非是一个会强占好友家业、欺凌遗孤的人。
“凌老爷和凌夫人出海前,可是给世叔留下了什么话?”